方白以帕抵口,半晌之后平复了体内的躁动,脸色愈加苍白,就连金色的夕阳也不能为她遮掩。
将帕子从嘴边移开,慕容遥伸手要去接,她却不肯松手,但那只手强劲霸道,终于是让她不得已的松开。
不用低头去看,慕容遥也知道帕子里有些什么,那些触目惊心的,黑色的血,只消一滴就能让面前镜湖丧失生机,不论游鱼荷花,都将变成死物。
皇家御用鸩毒,一品雨露之毒性可见一斑,本该瞬间毙命的毒却偏偏被硬生生地压制住,让她平白多活了一年的时光。
这一年可谓是精彩纷呈,宛如受刑,但若问她悔否,她答,不悔。
“你看,”女子笑如夏花,“我现在和你一样了,也是病入膏肓的人了。”
是一样的人了,不一样的人生,却有着相同的命运。
这个江湖精彩纷呈,美人如玉,君子如虹,曾经的爱恨滔滔都化成了过往云烟,唯有珍惜剩下的时光相互慰藉取暖,毕竟并不是谁都能在死后的世界还能碰到自己生前所恋之人。
“以前我不怕死,现在却胆小了,也不知是怎么了。”方白将目光从慕容遥的脸上移开,局促地望向面前的一池荷花。
耳边却响起慕容遥的声音道:“是不想将我留在这世上?还是担心我将你留在这世上?”
一行清泪顺着方白的眼眶慢慢滑落下来,在她姣好的面容之上滑下又停在嘴角,她唇瓣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想来毒发了吧,否则又怎会觉得一颗心痛得无以复加。
慕容遥低下头去,薄唇含了她嘴角的泪珠,微微侧头,吻上她的唇瓣,含了那冰冷薄削的唇细细品味,那种熟悉而又遥远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心房。
再抬起头的时候四目相对,眸中氤氲如水,方白扭身想要逃开,却被男人抓住死死拢在怀中。
“不要逃了……”
不要逃了,也许从那时候客栈人群中对视的一眼开始,他们之间的宿命便已纠缠到了一起,越是如此,长久以来越是刻意的回避,越是嘴硬的不肯去承认,难道,真要等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带着生前的遗憾步入黄泉?
方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夏日的傍晚清风送爽,荷香摇曳,与那人相拥相偎不再需要任何理由……
千载山河无变迁,一世纠缠竞流年。
踏歌苍生三尺剑,梦里迷奢义云天。
醉过今宵青霜染,静水遥品幽香浅。
咫尺沧海枯桑田,待写绢书成白练。
第三百一十章 遥白番外(上)
塞北壕山天险自成,两壁千顷万仞,中间形峡谷夹道。
此时北风呼啸,浓云翻滚,前几日才下的一场大雪皆被千万铁蹄践踏成泥,寒风割在人的脸上宛如利刃。
马蹄声自谷外轰隆隆的响起,当先之人被众人簇拥,驾着乌黑铁骑破风而来,他身着金甲,手握长戟身先士卒,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士气不减,但听喊杀震天。
“皇上!!”这一声嘶吼被狂风减弱大半,一身着甲胄的将军已经从侧面迎上前去,与当前金甲之人并驾齐驱,“皇上!穷寇莫追!此处天险,可能有变!”
当今天子赵奕恒御驾亲征本是士气高涨,听闻此言,眉目间射出一道利刃,瞪向那将军道:“朕看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若不趁此时机将他们一举剿灭,朕从今往后只怕寝食不安!”
将军长年行走沙场自是知晓兵家大忌,然而面前的这位帝王偏偏不懂兵法,此时一意孤行的被诱入敌腹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奈何他是天子,是帝王,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谁敢忤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护他周全了,纵然拼的一身剐也不能让皇上受伤。
如是笃定了决心,便也不再与其争执,跟上他的铁蹄向山谷深处冲去。
万安元年的春天,定远大将军的儿子方千骑起兵造反,方兴业入京请罪,因愧对先帝而自尽于仁和殿内,帝分其兵权,在塞北设立督府管辖边塞。
万安二年的春天,胡人流寇大举入侵中原,定远将军方兴业的旧部不服朝廷管辖趁机起兵造反,欲夺塞北重地。
万安二年的秋天,边塞失守,朝中无可用之才,文肃帝赵奕恒御驾亲征,带五万铁骑直捣黄龙,围剿乱臣贼子。
这一场战乱直到入冬了也未平息,赵奕恒清楚地知道,战线和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是不利,士兵疲惫不堪,不适应塞北严寒,对敌人来说越是有利。
所以他要趁着这场大雪降临之前,将所有叛逆分子剿灭,他所带来去五万人马如今也只剩下不足三万,他要将这些人带回去,带回去交给他们的乡亲父老好好地过个年。
方兴业是一根哽在喉间的刺,方兴业拔除后,他身后的势力又成为他这一年多来无法忽视的噩梦,今次一战,势必要让这场噩梦灰飞烟灭!
“驾!”缰绳一抖,寻着叛军的踪迹追击出去,赵奕恒清楚地知道即将到来的一切都无可避免。
“皇上小心!”副将一声高喝,不顾一切地拉住赵奕恒身下奔驰的马,但听马嘶人啸,领头数人皆止住攻势,人马停在当场。
就在方才,他们若再向前奔去,那掩映在泥沼中的深坑必将会让他们马失前蹄,伤亡惨重。
赵奕恒气喘吁吁地看向地上的深坑,揪着马缰回头望去,只见大军已经入了山谷腹地,前有深坑必然是陷阱无疑,心底一凉,知是中了请君入瓮之计。
副将顿时就急的冷汗涔涔,大叫道:“保护皇上!撤!”
没等赵奕恒阻止,就听鼓声擂动,壮硕澎湃之声在谷间回响。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进谷追击的人都被前后左右的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奕恒身边的将士紧张的团结在他周身,虽有心怪他也没一个敢宣之于口的,无不胆战心惊只想将这位九五之尊安全护送出谷。
“皇上,此处微臣断后,您先跟他们离开这里!”
赵奕恒听闻此话,调转马头扫视一圈,只见围攻他们的正是刚才自己追击的叛军,叛军为首却是方兴业当年的几位副将,自己在塞北生活的那几年也没少被他们照顾过,一朝反目,过往不再。
“你当朕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
赵奕恒话音一落就听到冲天一声炮声起,本就灰沉沉的天空一时间更加晦暗,却是无数人影站在山谷之上的石壁上,遮天蔽日,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
副将抬头望去,心底一喜:“吾皇英明!原来您早已暗中布下了埋伏,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奕恒的目光穿过怒吼的狂风向上看去,只见石壁之上,一人白衣大氅分外扎眼,他长身玉立于天地之间,纵然他身为帝王也有些不忍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