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他快撑不下去了,好想,好想把那药吃下去,吃下去就解脱了,就摆脱这无尽的痛苦了。
“你放心,你是停风谷的主上,也就是揽月楼的主上,张元临死前留下的银钱,我可以全部拿出来给你买药,放心,你要吃多少,都有。”
药而已,他慕容遥想要,不用银钱也能得到,他慕容遥不想要,朝廷禁令管不了的,他一样可以以盟主令号令江湖禁止通行,但是方白,你,何必为这将死之躯做这些……
“吃了吧……”
男人慢慢向方白靠过去,他苍白的五指向方白伸了过去,颤抖地想要捏住那颗药丸,手指却在离方白几寸的地方停下。
慢慢攥拳,最终垂在身下,佝偻着身子,垂着脑袋,发出痛苦压抑的低吟。
方白手指一弹,将那药丸扔在了地上,药丸骨碌碌滚了几下不知踪影,而她却已伸手将这个男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男人的身体在痛苦地抽搐颤抖,他虽在极力隐忍,但还是无法克制自己青筋暴露的手死死抓紧方白的衣衫,一方面想要将其推开,一方面又想歇斯底里地拉着她与自己一起堕入深渊。
“没事了……你会熬过去……”
她说的笃定而又认真,抬手在他的头上抚过,看似没用多少力气,却坚定的不容他挣扎和抗拒。
“会熬过去的……”
就像是一句箴言,镇压下了男人心中的痛苦的因子,终于让他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门口之人一身蓝衣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奢华冰冷的暗室之内,他二人似行走于荒原的野兽,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依偎取暖。
这一次,慕容遥还是撑过来了,但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他并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
当慕容山庄之内响起第一声蝉鸣的时候就预示着春日已尽,夏日如期而至。
镜湖水榭,沉花倒影,男子身着蓝色的长衫坐在轮椅上,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着太阳的光芒,影影绰绰在他的身上,碧波如画。
慕容山庄上下的丫鬟早已换上了天青色的夏装,快步向水榭奔来的时候,左右看过无人,低声在男子耳边说道:“神医……老庄主遭内力反噬……”
墨归微微抬了抬沉静如水的眸子,转而催动轮椅向慕容山庄之内依山而建的小院行去。
丫鬟有些着急,欲要伸手去推他的轮椅,却被神医抬手轻轻阻止,他自己行走的很慢,就如闲庭信步一般,夏日骄阳,荷花灿烂,如斯美景确实需要细细品味。
可是显而易见,现在并不适合赏景。
如是走了一会,丫鬟见他还是行动如常不急不躁的,索性自己也慢下步伐来,正所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病人病重连大夫都不着急,她急的哪门子么。
待行至那慕容粟所住的地方时,慕容粟的近身弟子和山庄之内的大小头领已经将慕容粟所住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待听的人通传说神医来了,纷纷让步,让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墨归的身上,然而还没等他进入内室,那扇雕花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慕容山庄的新任庄主慕容遥,虽已到了夏天,但慕容遥还是身着一件宽衣广袖的衣袍,几个月来身子将养得很好,内伤和皮外伤都好了七七八八,现如今出现在众人面前,依然是当初玉树临风,睥睨江湖的武林盟主。
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慕容遥道:“父亲去了。”
第三百零八章 无人铭记
房内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算是为慕容粟送了最后一程。
慕容遥的目光落在神医墨归的身上,后者避开了他的眼睛,他也没再探究,转而离开,开始准备慕容粟的身后之事。
墨归望着那扇开启的房门,远远看到内室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的身影,自慕容逍死后,慕容粟倍受打击,郁郁寡欢,想他一生峥嵘雄心壮志,又岂会甘心老来为慕容遥所制。
知道慕容粟习武练功打算重出江湖的那天,慕容遥正与墨归坐在杏树底下对弈,阳光透过树叶间筛落在黑白子上,才长出来的青杏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牙齿发酸。
“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墨归听闻此话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那份慈悲怜悯之态未减,只是略微有些局促,手上白子落于棋盘之上,他如实答道:“老庄主前次走火入魔之后拒绝我为他医治,此番若再一意孤行,我也无能为力。”
慕容遥在想什么墨归没看出来,但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毕竟,他神医之名也非浪得虚名,救死扶伤也是小菜一碟,但那时候他还是犹豫了,把玩着手上的白子,嘴角的笑容似是一股自嘲。
今时今日,这个男人死了,在这个薄情寡义的年代,他的死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动容,纵然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过是冷漠地别过脸去,问都没问为何神医你这时候才赶来。
“她应该是不想见你的,你们生前的恩怨,到了下面说不定能彻底梳理清楚。”
墨归的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另外一人的身影,最后一次见她,她也正躺在床上,他说:“庄主还在门外,你是否要见他最后一眼?”
病入膏肓的女子缓缓摇头,却是不知望向何方:“这二十多年来,日日与他相对,我不想最后一眼看到的还是他,我怕忘不掉他,怕我到了下面也忘不掉他,因为,我还要去等另一个人。”
那个人,她终于也等到了吧?
只是这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随着最后一人合上双目也将在这世上消失殆尽,很多年后,有人会记得本朝的开国之君,有人会记得曾经武林上的传奇盟主,却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曾爱过的女人。
墨归驱动轮椅缓缓向外走去,他不知在这房里停留了多久,待出了房间,放眼看去,偌大的慕容山庄,白幡林立,人人服丧。
这样纯净的颜色就如夏日里的一场好雪,将本就荷红竹翠的慕容山庄装点的阴冷肃穆。
慕容粟死了,慕容山庄几个月内连办了两场丧事,若说大公子慕容逍因为在江湖上地位不高所以无人敢来吊唁,那慕容粟的死则是与其形成了天地之别。
从消息在江湖上公布开始,几乎每天都有人不论远近前来慕容山庄,只为进那停灵的前厅上一炷香,吊唁一番。
炎热的夏日,慕容粟的身体被保存在一具冰棺之内,还要有人随时看候更换冰块。
孝子慕容遥一身麻布丧服站在厅中与宾客迎来送往,听小厮高声通传几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到来,厅中众人急急起身相迎,其中不乏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之辈,也想借此之事一睹前辈风姿。
来的是以少林高僧为首的几位大门大派的掌门和弟子,他们先是依次在灵前上香。
偌大的厅堂之内停着冰棺,慕容粟的尸身正保存在里面,外面还是三伏热天,里头却冷的能让人骨头颤抖。
待依次上香之后,众人便围在慕容遥身边与他寒暄,说的无非也都是些场面上节哀顺变的话,慕容遥不以为意,待一一听他们说完才道:“晚辈一直在等几位前辈的到来。”
静心师太到底是女子,怜悯慈悲将心比心道:“是我们来迟了,还望盟主恕罪,生老病死也非常人能够控制,还望盟主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