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方白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看着那黑黢黢的沉霜江,看着平静的江面埋葬了她最爱的人,她的那双眼睛也逐渐恢复清澈。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弥漫着无法破解的悲伤,楼中弟子有人低声饮泣,有人却死死攥住左拳,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楼主……”一直没有人说话,追风开口打破了当下的沉默,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无以复加,拼命忍道:“楼中……您,节哀……”

他本以为这个呆立的女子不会回应自己,却没想到方白转身扫看一眼众人,幽幽开口,音色冷冽“回去。”

两个字,说的再平静不过,一步一步向揽月楼走去,她的身形高大的好似能撑起所有人的天地,让那因为少主死去而灰败的天空重新被她一身红衣照亮。

沈川叹了口气,将追风从地上扶了起来,他道:“现今大敌才退,他们也是伤亡惨重,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你们且先好好休整。”

追风点头,抱拳向沈川表示感谢“多谢沈大侠出手相助,百丈崖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可若因我等辱没了名声……”

沈川打断他道:“这话切勿再说了,所谓江湖所谓声名,那也是他们的江湖,与在下无关,在下断然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莫兄弟叫我一声大哥,我便该尽这大哥的职责,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沉霜江江面上“只是我这大哥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救莫兄弟,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追风神色悲戚,抱拳又重重向沈川行了一礼,这才由他搀着,与众多楼中弟子,跟随方白的脚步上的楼去。

方白一进楼中便整个人脱力晕倒在地,众人又手忙脚乱地为她疗伤,为她配药,忙的脚不沾地。

而方白却昏沉沉地睡去。在梦中,她孤独地坐在一棵从岸边横生出去的树枝上,头上圆月银辉,脚下江面潋滟,她的手上攥着一根细细的竹竿。

她在垂钓,在中秋的月夜里,月色如水,心底却非常非常的无助,因为她知道,身边再也不会有个吊儿郎当的男子端着月饼与她一同坐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了……

也是这样的夜晚,明月如辉。

方白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月色,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人一脚踹开这门扉,嚷嚷着要将她扔进江中毁尸灭迹。

但她却又清楚地知道,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了……

莫良宵真的死了吗?真的沉入江中了吗?

她在梦里梦外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得越多,心底越是痛得无以复加,她没有喊也没有叫,索性让自己活活痛死吧……

冬日的夜里,滴水成冰,沉霜江两岸的枯枝断草上都挂满了霜花,静谧的江面结了一层薄冰,岸边,遍壁残垣,血迹斑斑,待到夏日雨水充沛,这里的血迹兴许会冲刷干净。

脚上踩着一把薄剑,剑身断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方白一身白色的中衣,如月下的鬼魅,慢慢向岸边走去。

江面太过黑沉,寒风吹来,让她面色苍白如纸,她却毫无知觉,踉跄行到江边,她低头向水中看去,似乎能将那江水望穿,然而除了一片漆黑的沉寂,她看不到任何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耳边一阵劲风拂过,一人从不远处飞身至她的身边,见她此般情形,连忙将外衣脱下披在方白的身上。

“楼主……”

来人是季雨,他身形高大骨骼健硕,站在方白略微有些颓败的身形面前倒是如铁塔一般。

方白抬眼看向来人,眸中似无焦距,她说:“你们找到他了吗……”

季雨摇头“从少主落水的地方,以及水流下游属下都派人找过了,没有找到。”

方白怔怔然不语,只觉得浑身的经脉好似萎缩了一般,竟让她几乎委顿在地。

“楼主,”季雨连忙扶住她的身体,只觉得不过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她竟然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整个人好似一块冰,让人心生怜惜。

“我没事。”方白将他拂开,转身继续向楼中走去“继续找……他不会凫水……不会凫水……”

看着这个好似随时都会折断的身影消失在楼中,季雨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楼中弟子身上。

从得知少主落水后他们就在找,就算伤不致死,这么冷的天也会活活冻死或者是淹死,找到的恐怕只能是一具尸体了,而楼主却坚信少主没有死,似乎找到他的时候他能尚存一息。

隆盛三年的冬末,江湖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慕容遥荣登盟主之位,随即颁布盟主令,号召武林正道围攻揽月楼,一举铲除这颗在江湖上存在已久的毒瘤。

而这场轰轰烈烈的围剿却因两败俱伤而收尾,似乎谁都没有想到,小小一个揽月楼,有蘅坞派偷袭在先,又有各大门派围攻在后,为何还能苟延残喘?

难道是因为太过轻敌,各门派都未派高手前去,难道是因为揽月楼真如江湖传说的那样,汇集了一批武功高强且不该在江湖继续存在的杀手?

曾亲眼看见当日战况的峨眉派掌门座下首席弟子宁涵清楚地知道,揽月楼中众人武功再如何高强,也无法和这集结起来的正义之师相抗衡。

而导致战况急剧扭转的原因皆是一个女子,她到今时今日还记得那个雾霭浓重的清晨,女子红衣黑发,如浴血凤凰一把长剑破雾而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静待寻仇

孤注一掷的女人胜过豺狼虎豹,手段狠毒,不留情面。当时她确实有些慌张无措了,被这女子的决绝震撼,后来听小师妹提起,那女子正是揽月楼的楼主,她便也不禁觉得,能统领揽月楼的女子,当是如此。

宁涵坐在峨眉山正殿之内打坐,自从盟主下达剿灭揽月楼的盟主令之后,掌门人便有些不悦,决心置身事外,便闭关去了,山门之中大小担子都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江湖上众多前辈都刻意避开讨伐揽月楼这一战,似乎心照不宣的,讳莫如深。

“大师姐!”就在她沉思之际,一声傲娇从外面传了进来,不用抬眸也知道来是谁。

只见一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容光焕发地走进殿内,冲着宁涵又叫一声道:“大师姐~”

宁涵无奈睁开眼睛看着她道:“不做早课吗。”

唐妙撇撇嘴,颇有些不耐道:“早课有什么意思,我来和大师姐说一声,我要下山去了,晚上我不回来的话,可不要找我哦。”

宁涵蹙眉道:“这般冷的天,到处跑什么跑,你来山上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山中规矩?若无师父允许,任何人都不得私自下山。”

“呦,有师姐你允许不就行了吗~再说了,自从上次从揽月楼回来,我都一个多月没下山了,闷都快闷死了,你看看我,浑身上下都没个女人味了~尽是姑子味!”

宁涵低声呵斥她道:“尽胡说。”

“好师姐~”唐妙往宁涵身边一蹭,好说歹说,半带娇嗔道:“你就让我下山去吧,我明儿给你带上好的胭脂水粉来。”

这个唐妙乃川蜀唐门家的大小姐,因是管教不严,也似承袭她母亲的风月之姿,年纪不大,却颇具妩媚之态,她的父亲本想送她来峨眉山清修,却不想在这里也还是没人能管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