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五年的岁月终究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刻痕,原本以为永远无所不能的、高高在上的兄长,如今也被磨损成眼前的模样。

那双漆黑的眸此刻深陷在过于苍白的脸颊上,只有望向她时才有些微光亮起。等他再垂下眼去,便又像一具失去提线的躯壳,黯淡而了无生机。

他的声音也被酒精浸泡喑哑:“可是海永远在那里,它会日复一日潮起潮落,只要鱼愿意,就可以转身游回到海水里。海水可以永远无私,永远等待。”

餐厅里静悄悄地,一时无人说话。

楚虞突然笑出了声,她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天真少女,能被几句花言巧语哄住:“那你对我来说又算什么呢,符翕?”

“我是你恨的人。”

“不。”女人摇头,“你又一次救了我,我该回报你才对可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为了我丢掉的那些东西,无论是在英国美满的爱情和生活,还是北京的官职地位,我通通无法归还你,我马上要和别人走进教堂缔结婚约,做别人的妻子。”

“符翕,你不怨我吗?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怎么会过这样的生活?”楚虞声音逐渐提高,“你在祝我未来幸福快乐的时候,难道就是要自己忍受痛苦吗?”

“可是我很幸福,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符翕回答,他望向妹妹的眼神又恢复了炽热的色泽,“我可以每天看见你,可以每隔半个月收到你的来信,可以眼见你的剧团逐渐有起色……”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猛地站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你图什么?”

他看着手里剥了一半的虾,神色平静。

“我爱你。”

雪安静地落下,似乎永不停歇,直至将世界掩埋。

胸口堵着的那口气终于抑制不住地从眼眶流出,楚虞转身,不敢再去看他。

得到答案后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她甚至再也找不出一句质问的话来,只能紧紧地咬着牙,阻止啜泣声溢出来。

这一次,楚虞没有资格再对他颐指气使,指责他的感情卑劣肮脏,嘲笑他压根不懂爱。

不懂的人是她才对,那份感情天生缠绕着狰狞的尖刺,无论谁接过都会被扎得满手鲜血,所以符翕将它收回,从此只会扎伤自己。

“我恨你,我恨透你了,符翕。”

“我知道。”

楚虞咽下苦涩的泪水,手心被订婚戒指硌得生疼。

“我收拾房间给你,先去洗澡吧。”符翕收走桌上的碗碟,“今晚雪很大,早点休息。”

0076 第七十五章 承诺

楚虞拧了拧滴水的长发,抹去镜子上的雾气。镜子受了力,打开一点缝隙,露出墙柜里的瓶瓶罐罐。

瓶身的标签有些日期崭新,有些则已经泛黄模糊,但它们的作用出奇一致,用于帮助人们安定心绪、短暂或长久地摆脱精神疾病的困扰,以时常头疼为代价,大半时间陷入无意识的昏睡为医治手段。

她挨个数过去,数到倒数第二个瓶子时,每天的药量总和是二十八片,再缺乏医学知识的人都能猜到,患者的精神状态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

摆在最角落里的瓶子有些眼熟,标签上面贴的单词意为“最后的”。最后的解药吗?楚虞伸手拿出来。不,那瓶并不是任何药物。

一瓶身体乳。玫瑰花香型,一款随处可见的品牌,早已停产多年。

曾经她每晚睡前都会挤在掌心,仔细地涂满身上,而后染得整被窝都是香气。有时符翕在她困倦得睁不开眼时代为效劳,再从背后抱住她,贴在妹妹的脖颈一同睡去。

刚结束一场庆功宴的谢爱接起电话:“怎么啦,小虞。”“今天的演出怎么样?”

“很好,你那边该是晚上了吧,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讲吗?”“嗯。”

谢爱示意司机落下隔音板,等她开口。

“我遇到符翕了。”那头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

热带小岛的十二月依旧绿意葱茏,谢爱望着车窗上倒影出的自己,试图从那位年少成名的舞者脸上再找寻出当年那个女孩的影子。

“我们认识十年了,小虞,从我第一次质疑你和符翕的关系,到如今你再见到他,也不多不少是十年。十年前,我妈妈还活着,如果你遇到那时的我,我会告诉你我的梦想是赚到足够的钱,帮妈妈治病,我不会想到有一天我能站在世界上最大的舞台演出。

“十年前你还不是剧团的导演,只是个刚接到第一份工作的小演员。你和江褚走过每一条路,都不会告诉你结局是你连他的婚礼都不敢去。

“十年前学校门口的棉花糖只卖两块钱,你给我的三十万足够一套房的首付。我家门前的小树现在已经四层楼高,我家却早就被推平盖了新房。

“我没有赶上见到我妈妈最后一面,也比想象中更早还完了贷款,再回家时门口的小流浪狗都已经不认识我。

谢爱轻轻说:“我想说的是,太久了,小虞,十年真的太久了,太久了。”十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足够使山盟海誓瓦解,足够让痛苦与爱意统统消散。身体乳会停产,玫瑰香气会变质,昔日的至亲也会面容模糊。可是他说,海水永远潮涨潮落,永不疲倦,永不干涸。

符翕靠在沙发里,客厅里只有壁炉的火光闪烁着,为他的周身镀上晦暗的红色。他就这样枯坐着,半个身子几乎与周遭的黑夜融为一体。另一侧的沙发发出声响,有人在那里坐下了。

淡淡的香气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符翕望着那团模糊的影子。

他端起红酒倒进茶几上的小锅里,不过一会儿,橙花和丁香被酒液浸润蒸腾,为空气抹上又甜又苦的味道。

电子壁炉不会发出燃烧声,只是重复着火苗高高低低的画面,散发着令人困倦的暖意。

“要不要来一些热红酒?”符翕倒了两杯,分别用肉桂卷仔细装点了,推给一旁的妹妹。

楚虞拿手捧着,袅袅热气在眼前逸散,有舒缓的旋律从唱片机传来。雪还在落下,这样的雪夜,似乎熟悉又寂寞。

他们总是在相互追逐,又不断错过,绵延十年的感情,爱与恨谁又分辨得清呢。她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起身向他递出手背。“跳支舞吧,去外面。”

他数年前在男校学习的交际舞早已忘却,她也许久未登台参加过演出,无所谓华服礼裙,无所谓曳步轻旋,她向前,他便退后,她转圈,他便抬手。什么都不去想,一个人闭上眼随心所欲,另一人会牵着她共赴一切。

雪花扑簌落在两人发间、衣襟,旋转、跳跃、滑行-一直到周遭的光亮全部被拉长成五彩斑斓的色带,声响被抛却只余彼此的心跳与呼吸。脚尖被冻麻,眼睫盈满霜雪,楚虞气喘吁吁地攀上符翕的肩,用温热的唇印上对方的,一个并不甜蜜的吻,如肉桂浓郁,如橘皮辛涩,亦如煮太久的红酒苦得让人落泪。

“承诺我……”她望向那双眼眸。

“我承诺你-一”符翕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心脏,“这双眼睛会一直注视着你,直到它们再也无法睁开。”

楚虞嗤嗤笑出声,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无踪:“你可以也向我要一个承诺。”对方沉默许久,最终低下头:“你说爱不是掠夺,也不是占有,我想,爱是把自己用锁链拴起来,并把锁链的另一端交给爱人。现在,我将这一端交予你,并祈求你 -一请你永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