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匆忙和单调中过去,大二,噩耗却从家乡传来?,父亲饮酒过量,去世了。

他不敢相?信,赶回家奔丧。而他得到消息时就已经晚了,当他回到嘉林县时,父亲的遗体已?经火化,而叔叔成了医馆的主人。

他爆发出了二十年来不曾有过的勇气,质问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和父亲并不亲,但是他很清楚,父亲这样严以律己到刻板的人,绝不可能饮酒过量!

叔叔却说,兄长是为他的将来发愁,加上年纪大了,思想越来?越固执,转不过弯来?,又想念亡妻,近来?动不动就?喝酒,根本劝不动,最后导致悲剧发生。

他心里的声音在呐喊:绝不可能!

眼前的叔叔变得面目可憎,还将父亲的死算在他这个不肖子头上。他喝道:“为什么?不立即告诉我?火化了才告诉我?”

叔叔语重?心?长,“还不是因为你在准备考试?你爸肯定也不希望你分心?吧?”

由于叔叔长袖善舞,和医馆、圈内人交情都不错,其他亲戚全都站在叔叔一边,半是安抚他半是警告他。叔叔更是恩威并施,让他回去继续念书?,自己这是暂时帮他掌管医馆,等他毕业了,随他怎么改革医馆。

谎话!一派胡言!

他知道叔叔就?是凶手,母亲的担忧成?真了,叔叔从多年前就?想夺走医馆,父亲的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叔叔!

可是他没有证据,他那懦弱的性格甚至让他无法闯入警局,要警方给一个答案。

父亲的骨灰下葬后,他像个游魂野鬼一般回到大学,整个人的精神像是垮掉了,但他的存在感本就?很弱,可有可无。同学们知道他家里出了事,觉得他这样的状态很正常,活动就不再叫他去凑数了。

只有他知道,他在痛苦、自责的泥潭中挣扎,就?快要崩溃了。

他想要复仇,可是他不敢,他是个连和母亲顶嘴这样的事都做不到的人,他也不敢当着叔叔的面说:你就是凶手。

这样懦弱,这样窝囊,他到底能做什么?

他在空荡荡的树林里撕心裂肺地喊叫,而在同学面前,他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

这时,一个和他几乎没有交流过的人出现,他抬起头,是高明雀。

高明雀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他不安地接过,低声道:“我不会。”

高明雀嗤笑,“那就?学啊,比你们学解剖还难?”

他第一次抽烟,被呛得流眼泪,那些辛酸的东西仿佛随着眼泪流淌了出来。

好一会儿,高明雀说:“抽烟可以学,复仇也可以学。”

他怔住,不可思议地看向高明雀。

高明雀笑得很明媚,“你知道我怎么注意到你的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高明雀说:“因为你总是盯着我。我本来以为你对我有兴趣,后来?当我对你有兴趣,才?发现你只是因为无聊,而喜欢盯着别人。你不止盯着我。”

他尴尬地说:“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为什么?要道歉,我责备你了吗?”高明雀说:“道歉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越是道歉,就?越会被欺负。弱者的心?态通常是:我道歉了,我真心?的,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但你知道那些看着你道歉的人是怎么想的吗?他道歉了,说明他承认错误了,他做错了,快来?捶死他!”

他不知所措,“我……”

高明雀又道:“你还没发现吗?人多的是坏,多的是蠢,有的人还又坏又蠢。你想要反击,那就?要坚定。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你的父亲不是正常死亡吧?”

他喉咙像是被堵住了,眼眶顿时泛红。

“你知道你叔叔就是凶手,他为了医馆而谋杀你的父亲,但是他做得很周密,逃过了警察的调查。”高明雀说:“现在尸体已经没了,就?算警方重?新开始调查,也缺乏证据。再说……”

他看着高明雀,“再,再说……”

高明雀不屑地笑了笑,“警察真的会主持正义,寻找真相?吗?他们?不会,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的亲人。”

高明雀的语气很平静,他却再也无法平静,“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经历过,而且我的经历远比你更加……”高明雀停顿,“更加难以接受。我的父亲没有杀人,却成?了杀人犯,警察查不出另一桩案子?的真相?,就?逼我父亲承认犯罪。我的母亲也没有了,自杀。”

他讶然道:“你……”

“所以我知道,什么?真相?什么?正义,都只能靠受害者的家属自己来寻找,因为他们?才?是真正关心?真相?的人。”高明雀说:“你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吧?”

他点点头,“法律。”

“你爸的案子?,已?经不可能从法律层面得到公道,所以只能靠其他的。”高明雀眼光如电,流星一般刺进他优柔寡断的心?灵,“你如果下定决心?复仇,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他急切地问:“报酬是什么??”

高明雀笑道:“报酬不急,今后我也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下定决心?了再来?找我吧。你只需要下决心?。”

犹豫已经是他人生的底色,他花了三个月考虑,其间回嘉林县四次,在远处悄悄看着医馆。叔叔俨然已是医馆的主宰,父亲的痕迹渐渐被叔叔抹去,别人提到医馆,也只会说到叔叔的名字,还有人说叔叔本就?比父亲优秀,思想也开明,医馆在叔叔手上才?能发展得更好。就连母亲嫁来?时带来?的嫁妆,也已?经成了叔叔的囊中物。

他找叔叔讨要,叔叔却说他一个小孩子?,跟大人算计这些做什么?以后别说是母亲的嫁妆,就?是整个医馆,也是他的。

他哪里辩得过巧舌如簧的叔叔,在那个大雨瓢泼的日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回到大学。冲动也好,终于下定决心?也好,他找到高明雀,请求她帮助自己复仇。

高明雀微笑着将一条干毛巾递给他,他麻木地一动不动,高明雀便帮他擦头发,动作很轻,很温柔。那是他第一次与?女人在这样亲密的距离里接触。

“放心?,一切交给我。”高明雀说:“半年后,你的叔叔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医馆也会回到你的手上。”

他不安地问,那他需要做什么。

高明雀说,随心?所欲。

他却再也无法随心所欲了。父母在世时,他想要挣脱他们?的束缚,脱离他们?为自己安排好的人生,父亲越是想将他培养成?继承人,他越是要反抗。现在父母不在了,他忽然不再排斥医馆,那是父亲留给他的,他想要光明正大地拿回来?。

他办理?了退学,找到父亲的一位旧友,跟随对方学习中医,从最基础的做起。而在他终于走上父母期望的路时,老家传来?消息,叔叔和医馆的三名医师在游江途中遭遇事故,全部葬身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