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不萦注意到了。

她猜到了吗？送这份礼物又是否有别的用意？

“你去忙吧。”李寻欢忽然开口。

铁传甲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低头应道，“是。”然后十二分不放心?地去了。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李寻欢又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打开床头的柜子?，从中取出?一个雕到一半的木人。

说?是雕到一半，但?其实李寻欢每每雕出?大?致的轮廓，便会?停在这里，不再进行下一步。

雕刻是他在关外的那十年里养成的习惯，但?他很少会?将具体的形象雕出?来，往往只能?隐约从那些柔婉精致的线条里看出?雕的是个女子?，至于面目、服色乃至姿态，都还深藏在呆板的木头里，不曾显现。

从前，很偶尔的某些时候，李寻欢会?一不小心?将那具体的形象雕了出?来。那时，他就一定不敢将她留在身边，会?找个僻静优美的地方埋下。

但?近来，李寻欢再也没有雕出?过一个真正的成品。

他往往对着木头出?上一整天的神，却无?处下刀、不敢下刀。

那是李寻欢不为人知、也不可告人的心?事。

没有人知道，可是李寻欢自己很清楚，他藏在木雕里的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

但?他不仅没有因此生出?勇气，反而更加胆怯，更不敢将那已经深深镌刻在心?底的音容笑貌复现出?来，于是这仅有的一个木雕，就总是个半成品。

好像只要这样，那个秘密就能?一直藏在心?底最隐秘、最安全的地方，永远被?妥善保存。

但?现在，胡不萦送了他一块木头。

纵然李寻欢很清楚，胡不萦根本不是多思多虑的人，说?不定就是什么时候在车上看到了他在雕木头，觉得他用得上，就随手送了一段木头，可是心?底却还是止不住地生出?无?数念头。

像是古井无?波的湖面上忽然被?投下了一粒石子?，于是涟漪一层接着一层，久久难以?平息。

李寻欢心?里忽然生出?明悟。

也许不是胡不萦发现了什么，只是他希望她发现。

因为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失去了坦诚地表达自己的能?力，于是只能?怀抱着一分渺茫的期望，被?动地、煎熬地等待着她来揭开一切。

第35章 想不开

另一处院子。

楚留香正坐在窗台上, 一条长腿自然地下垂，拖到地上，显出他优越的、健美的身体比例, 另一条腿则在身前屈起, 再将胳膊懒懒地支在膝上, 手掌托着头, 望着窗外的秋海棠出神。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像是?一尊不?会动?的雕塑。

胡铁花拎着酒坛从窗外经?过, 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走进房间, 放下酒坛，问这个房间真正的主人姬冰雁，“老臭虫这是怎么了？”

“从看完胡姑娘的礼物之?后, 就这样了。”姬冰雁说。

“莫不?是?胡姑娘送的礼物他不?满意？”胡铁花小声?嘀咕起来?，“不?应该啊, 她送我的都是?可着我的心意来?的。老?臭虫虽然我不?大愿意承认，但他实在比咱们更会讨女孩子的喜欢, 胡姑娘对他岂有不?尽心的？”

姬冰雁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没问胡铁花收到的礼物是?什么, 只含糊地说了一句，“也可能是?太满意了。”

“什么意思？”胡铁花追问。

姬冰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他真羡慕胡铁花这种大大咧咧、凡事都不?往心里去的性子。

胡铁花见他这样, 更加着急了，催促道, “你倒是?说话呀！”

姬冰雁终于?说，“谁叫他是?楚留香呢？”

“你少说一句。”窗台上装雕塑的人突然开?口。

胡铁花原本?还没有听懂姬冰雁那句话的意思, 但楚留香这一开?口，他忽然福至心灵, 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三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论起对楚留香的了解，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们两个。胡铁花虽然心思不?如姬冰雁这么细腻，但姬冰雁都已经?把答案给出来?了，他再倒回去推，就很容易了。

“胡姑娘送的礼物太合你的心意，所?以反而把你吓着了？”他问。

楚留香转过头来?瞪着他，想说不?是?这么回事，但又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你这人真是?奇怪。”胡铁花自觉猜对了，便继续说下去，“胡姑娘送的礼物若不?合你的心意，你必定?会不?高兴。现?在送的礼物太合心意，你也不?高兴，未免太难伺候了。”

“你懂什么？”楚留香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

谁能想得到，还有胡铁花反过来?教训他的一天？

“我怎么不?懂了？”胡铁花鄙夷地看着他，“你那点心思，有什么难懂的？”

楚留香皱眉，“说来?听听。”

“本?来?你看胡姑娘，就像看一个小妹妹，又漂亮又伶俐，最重要的是?还与你志趣相投。就算嘴巴厉害些?，也是?她的可爱之?处，你自然乐意带着她玩，凡事都想着她。”胡铁花摇头晃脑，得意得仿佛那个拿捏了楚留香心思的人是?自己，“可是?她这份礼物完全在你意料之?外，偏偏又那么合心意，就叫你觉得，她未必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反倒是?她早已将你看得分明。”

最后，他一锤定?音，“所?以，你心里就不?平衡了。”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

他不?能不?承认，胡铁花偶尔也能说出几句实话。

他不?由得抬手在心口出按了按，那里放着一个硬硬的包袱，是?胡不?萦刚才遣人送来?的礼物，一本?被锦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书。

看到书封上写着的《怜花宝鉴》四个字时，楚留香几乎分不?清，自己那一刻的心跳，究竟是?因为得到了这位号称“千面公子”的前辈高人留下的毕生所?学，还是?因为胡不?萦这份礼物送得那么恰如其分。

就算楚留香自己送自己一份礼物，恐怕也未必能这般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