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胡不萦并不是完全靠运气，她拥有扭转绝境的实力，才能永远将场面控制在自己手中。但不可否认，运气，也?是她实力之中很重要的一环。

以往都是别人从楚留香身上?体会到这种感?觉，但今夜，他也?从胡不萦身上?感?受到了。

“光是有运气可不够。”胡不萦说。

但不像是在反驳他，更像是在自我?反省。

“自然，你的实力才是关键。”楚留香说着?，迟疑了一瞬，还是问道，“胡姑娘的功法十分奇特，我?能问一问，那是怎么?做到的吗？”

其实涉及到对方的根本功法，这种问题是很失礼的，纵然是最亲密的朋友，因此翻脸的也?不少。不过楚留香认为以他的人品，不至于?让胡不萦误会他是觊觎她的功法，而以胡不萦的豁达，也?当不会吝于?解答他的疑惑，所以还是问了。

他已经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但从未像今天这样渴望过答案。

“是力场。”胡不萦说。

“力场？”

“嗯。”胡不萦想了想，解释道，“你看树上?的果实总会往地上?掉，人跳得再高最终也?要落到地上?，这就是因为大地始终维持着?一个力场。”

“重力。”楚留香下意?识地说，他想起上?次从望月楼回来，胡不萦说的那些听不懂的词语，自由落体运动，重力加速度……

“对。”胡不萦点头，“我?的功法就是以我?自己为中心，构建一个力场，通过调节力的大小来对周围的一切造成影响，扭曲他们?的轨迹。”

楚留香若有所思，“就像磁铁？”

“对，只不过我?的力场作用范围更大一些。”胡不萦说到这里，却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果然还是不够啊……”

“什么?不够？”

“实力。”胡不萦说，“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我?的实力还是差了一点。”

她的内功等级还是太低了，不说比得上?轻功，但凡能再升一级，今天就会从容很多?。胡不萦已下定决心，回去之后就苦练内功，另外，剑法等级也?得练起来了。

楚留香却还在琢磨她的话，“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

这话听起来直白简单，却是将江湖的规则都说透了。不，不止是江湖，是将人世间的规则都说透了。而且细细品味，又会发现胡不萦的理念，跟世人所推崇的，略有不同。

楚留香本就是个通透的人，稍一琢磨也?就有了答案。

世人追求强大，但总结起来应该是“慕强”这两个字。所以弱小的人投靠和依附强大的人，而强大的人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力为所欲为。

但胡不萦追求的却是“自强”。

向外寻求强大，依靠别人获得的力量，总有靠不住的一天，只有求诸己身，才能获得真正的强大不止是力量的强大，更是内心的强大。

胡不萦的坦荡、光明，甚至于?她那个“不杀人”的规矩，都来源于?这种自身的强大。

因为无需以武力来彰显自己。

恰恰相?反，她会尽量约束自己，不轻易动用武力。这是身为强者给予弱者的公平，只有这样，弱者才不需要靠依附强者来获取力量，世界才能够恢复它本来的面目。

这已近乎是道了。

难怪胡不萦的身上?似乎永远保有那种天然的纯真。

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楚留香因为自己的这些念头而心情激荡。

其实单论三?观的话，楚留香应该是最接近胡不萦，或者说，最接近现代人的。

他的追求已经超越了物质、金钱、权势等等一切表象，直指人类需求的终极自我?实现。

所以那天挑扇面时，只有他和胡不萦挑了以“我?”开头的句子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而上?天也?格外偏爱他，给了他最好的出身、最好的天赋、优越的外表、洒脱的个性，他甚至也?不缺能够推心置腹、生死相?托的好朋友，即便是在这个处处束缚、格格不入的时代，他也?依旧如鱼得水。

也?正是因为这种物质和精神的双重丰裕，才使得他对待一切都那么?宽容，永远洒脱，从不执着?。

即便是胡不萦这个跟自己如此相?似、如此契合，比任何?人都更接近他的同伴，楚留香欣赏她，喜欢她，但也?没有什么?非君不可的执念。

之前收到胡不萦送来的《怜花宝鉴》，楚留香颇受震动，但如胡铁花所言，他也?只是心理不平衡，不忿于?她比自己更从容，更坦荡，甚至更放肆，这让他在她面前毫无优势。

但这一切仍旧无损于?楚留香的自信。

因为他所拥有的实在太多?太好了，胡不萦的这些朋友，已经是天下有数的天之骄子了，但楚留香对上?他们?，也?依旧十分自信。

无情跟他一样聪明，但因为身体的残疾，只能苦苦自我?压抑，将自己打磨成了冷血无情的模样。偏偏他又是个官差，要追求公理正义，行事就更是处处都受到束缚，永远不自由。

陆小凤跟他一样洒脱自由，但是在楚留香看来，他就像是小孩子在做游戏，过分投入、过分相?信，以至于?总是被人欺骗，总是陷入麻烦和危险。

而楚留香，他认为自己享受的是成年人的冒险，惊险、刺激，但一切都尽在掌控。

陆小凤是个浪子，好像天生就应该属于?这个江湖。但楚留香不是，是他自己选择了江湖，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践行自己的侠义之道，但他如果不做个潇洒的游侠，也?可以回去做个富家公子。

至于?剩下那些人，李寻欢、花满楼、阿飞，更是各有各的不足。

楚留香不能不自信，不能不骄傲。

但是今晚、此刻，当他真正拂开层层表象与掩饰，看清楚胡不萦这个人时，楚留香却有些不确定了。

世事如潮，命运如水，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切其实都是残酷的，但楚留香始终从容。因为他是泅水者、是弄潮儿，他在这片天地里如鱼得水，自认为可以应对一切的艰难险阻，获得最终的成功。

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他曾以为，胡不萦是那个在最激烈的风暴与浪潮之中，也?能跟得上?他的同伴。后来他发现，胡不萦不需要跟随任何?人，她本就拥有应对一切风浪的能力。

但直到此时楚留香才意?识到，也?许胡不萦从头到尾都不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