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选了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东坡词写悲欢离合,在浪漫诗意的幻想之外,又?有一层现实?的沉郁,只是结局终究还是归于?洒脱豁达。但这?首词由年轻的胡不萦唱来?,少了那一丝沉郁,就成了一场奇幻的冒险,带着?浓烈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乐观。
如果离别是为了去见识一个更大更美好的世界,那又?何妨“千里共婵娟”?
展昭坐在檐角,没有看胡不萦,而是在看那片深而幽远的夜空。
小时候,他?读那些?仙人的传说与神话,总觉得故事里的人总是寂寞的。等自己也体会到了那样的心境,才?终于?明白,真正寂寞的,其实?是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
你若是不寂寞,怎知故事里的人也很寂寞?
这?时,他?不知为何,忽然朦朦胧胧地记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个梦。
这?几天,展昭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它。但今天放开?了心怀,真的去想,倒觉得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荒唐不堪了。而他?现在想的,也不是梦里的内容,而是梦的背景。
那仿佛在风里,又?仿佛在云里的地方。
如果月亮上真的有一座广寒宫的话,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吧?
若真有那样一个与世隔绝之处,不必背负责任,无需在意外物,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跟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似乎就是最?美满不过的结局了。
展昭相信,如果是胡不萦的话,就算住在月亮上,她?也一定不会寂寞的她?总有法子让生活变得热闹起来?。
但那不是胡不萦该过的日子。
江湖中人,无论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际遇,总免不了刀口舔血、战战兢兢,与痛苦、伤病和寂寞为伍,但胡不萦不是。
她?应该是一出传奇故事的主角,眼中所见,只有波澜壮阔,风生水起。
胡不萦是太阳,却不挂在天上,而是生在人间,这?本该是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庆幸的事。
就算有一天,他?们真的不在一处了,但想到世界之广、江湖之大,还有这?个人的存在,便会觉得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是如此明亮而斑斓,让人永远心怀期待。
……
胡不萦唱完一曲,像是很怕听到别人的评语似的,立刻拍了拍巴掌,说道,“好了,有请下一个”视线一扫,迅速锁定了罪魁祸首,“楚留香!”
楚留香倒也不推辞,他?也很适应这?样的场合,只略一沉吟,就朗声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
胡不萦一听这?词,立刻就转了转眼珠,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但她?一直等到楚留香唱完了,才?迫不及待地笑着?开?口,“楚留香,你把叶城主的词抢了啊!”
楚留香和叶孤城都?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一片孤城万仞山。
叶孤城笑道,“不敢。楚香帅唱得极好,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自罚三杯便是。”
说完正要伸手去拿酒坛,就被一旁的燕十三抢走了,“我来?。”
叶孤城这?才?想起自己手臂上的伤。
真奇怪,他?伤得比这?更重的时候也没有过,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什么人帮忙,但现在接收到旁人的善意,又?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叶孤城,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孤高自许。
他?曾经以为,除了剑,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所以当他?觉得自己在剑道上已经走到了尽头时,便觉得一切也都?不再?重要了,于?是他?很随意地为自己找了一件事情来?做。
就算造反之事被神侯府提前揭破,彻底失败,叶孤城也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
直到他?来?到了这?里,见到了这?些?汇聚一堂的高手,里面光是用?剑的就有好几个。那种感觉,就好像面前那条已经走到尽头的路上,忽然开?了一扇门,而门外是一个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叶孤城顿时感觉到了自己的浅薄。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人的剑他?都?还没有见识过,怎么敢说自己的剑道已经走到了头?
如果是在别处,人家给他?这?种优待,叶孤城一定将之视作对自己的侮辱。别说他?受伤的并不是持剑的那只手,就算是,只要还能拿得起剑,他?便绝不愿折损任何一丝骄傲。
但这?里不是别处。
叶孤城默然接受了燕十三的帮助,只在伸手接过酒杯时低声道,“多?谢。”
然后?利落地喝了三杯。
楚留香见状,摸摸鼻子,也陪着?饮了三杯,倒是让叶孤城对他?的态度友善了许多?。
胡不萦见两?人没打起来?,颇觉无趣地转过头去,视线在人群中逡巡,“让我们看看下一个幸运儿是谁……”
不少人都?默默避开?了她?的视线。
兴之所至,高歌一曲,自然不需要有多?高的造诣,但也不能太差了不是?
陆小凤今天喝多?了酒,倒是很有兴致,学胡不萦的样子高高把手举了起来?。但胡不萦只当没看到,神色自然地掠过了他?。眼看在场的人都?已经过了一遍,胡不萦眉头才?刚皱起,视线忽然与李寻欢对上。
他?没有避开?。
胡不萦笑了起来?,用?大领导的语气点头道,“不错,就是你了,小李……飞刀。”
李寻欢注意到了她?那个特别的停顿,心里有些?好笑。
她?自己明明才?这?点年纪,但有时候说话行事会故作老成,一声“小李”不算什么,从前甚至还把比她?大的阿飞也叫做“那孩子”呢。
威严自然是没有的,只会像是装大人的小孩子,有一种既笨拙又?机灵的可爱。
李寻欢低头思量片刻,唱了一支晏殊的词: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