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顾若清其实在知道罗阳镇与煜扬有关的时候，心中隐隐放下了一块大石。

他虽然知道煜扬在原著里罪大恶极，也知道煜扬从小天性带着邪气，但这二十年来，煜扬在他身边长大，他知道他从未杀过无辜之人。

即使他看出煜扬动过杀心，但只要他让他收剑，那么煜扬就一定会听他的话。

所以在青连生让他剖出煜扬魔丹的时候，顾若清的第一反应是带煜扬离开。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能够控制得了他的魔性的，他相信自己能够管教他，引导他。即使煜扬因此对他逾矩，对他以下犯上，顾若清都一步步向后退让。

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我不无故害人？”煜扬忽然笑起来，“师尊，您哪来的自信啊？”

“我从前确实是愚蠢透顶，师尊骂得对，”煜扬想起当年顾若清在伏魔柱上冷眼说他“太愚蠢了”的模样，嗤笑一声，“我一直都想害人，从小到大，谁只要惹我不爽，我就想弄死他们。”

“但我之前害怕。”

“我害怕师尊失望，害怕师尊不要我，害怕师尊会抛弃我，所以我就不敢了，”煜扬抬起头，看着顾若清，双眼里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是两年前，师尊你还是抛弃了我，不是吗。”

顾若清在袖下的手捏紧了拳头。

“所以我后来就想通了，”男人仰头，看着阔大魔宫顶端宏伟的景象，“我现在不怕了，因为我发现这一切就好像一场游戏，我一直害怕的是我会输，会失去一切，但只要我足够强大，只要我赢下这场游戏”

他走向顾若清，逼得后者步步后退：“那我想要什么不会有？嗯？我想要的我抢来就好，我喜欢的我锁住就行，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顾若清摇头：“……煜扬，你魔气吸纳太多，已经步入极端了。”

“师尊，我再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吧，”煜扬没在意他的话，双眼里已经有血丝爬上来，“我会让你知道，我是正确的，因为我马上就要赢了。”

只见煜扬手掌上红光一闪，空中立马出现一个巨大的屏幕，看周围的山脉走向，竟然是青云山脚。

只见入眼一片荒凉惨淡的景象，四周土地都是黑红色的地火焚烧过的痕迹，地上躺着一些无头尸体，身上都麻布制成的平民衣物，街道上一片死寂，却又几只四脚爬行的半魔怪物，在流着涎液到处吃人。

顾若清眼尖的发现画面里的一处，有几个箩筐堆成的角落，一家三口正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外面的怪物无意识的游走着，没能发现他们。

忽然，不知是谁在里面出了声，惊觉了周围游走的半魔人。无数只半魔人猛地冲过来，掀开那些箩筐，扑向三个手无寸铁的平民，最小的孩子不过才五六岁。

惨叫声和哭声透过屏幕都能让人心尖颤抖，但很快，那些声音就停止了。

因为被咬的三个人，也变成了三个四肢爬行的半魔怪物。

“够了，”顾若清闭上眼，他刚才甚至在里面发现了几个半魔怪物穿着青云太宗的弟子服，“够了……”

既然连青云山脚也已经陷落，那么可能在他身处幻境的这段时间里，整片大陆已经开始蔓延起黑红色的火焰里，从此生灵涂炭，恐怖支配人心，世间不再有安宁之日。

而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在魔界与这万恶之源的魔尊亲近厮磨。

“煜扬，”顾若清睁开眼，握紧拳，“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剖你魔丹吗？”

“因为我觉得你并非罪无可赦，我自以为我是可以不让你误入歧途的。即使所有人都说你是天生降临的祸星，是人人诛之的恶鬼，会给世间带来灾难，但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他的声音不高，但却有轻微的颤抖。

“我一直想，就算我不能改变你的天性，把你变成正道之人，但是我觉得……”顾若清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觉得，我总是可以救你的。”

“但是煜扬，”他抬起头，看着黑衣男人，“我现在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人的双眼是与心脏相通的，当他内心苦痛的时候，双眸里的情绪就会溢露出来。

煜扬与顾若清对视，他明明说自己已经再不害怕了，但那人的失望还是如同一把尖刀，猛地刺进他的胸膛。

男人双眼里的血丝越来越重，表情有些疯狂：“那师尊是后悔了是吧？后悔没有剖我魔丹，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我这个恶魔！”

他青筋暴起，眼中代表杀戮的金瞳若隐若现：“师尊，你知道今日这一切是怎么导致的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之前多相信你啊，我真的以为师尊待我最好，但没想到那日等来的只是埋伏已久的伏魔柱。”

“师尊……顾若清！顾若清！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都在骗我！”他魔气大发，情绪已经极其癫狂，在原地踱来踱去，“若你真的有你说的那般好，当日又为何要骗我来伏魔柱！”

“我未曾骗你的……”顾若清看着煜扬疯魔的模样，想起当日上万弟子望着他的眼神，咬了咬唇，道，“煜扬，我是仙师，很多事情，我身不由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身不由己，”煜扬仿佛听到一个笑话般，忍不住大笑，“好一个身不由己。”

“师尊，你以为我不懂吗？你以为我真蠢吗？”煜扬的表情阴晴不定，忽然凑过来，低声道，“你的身不由己不过就是选择而已，你只是在天下苍生和我之间选择了另一项。你只是没有选我。”

他抽身，又冷眼看着顾若清：“师尊，你知不知道这世道好不公平，弟子的全身心都只有您，但您的心里，永远有其他的东西和我抢。”

他咬牙切齿：“而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抢不过。”

“师尊，你根本就不爱我，”煜扬看着他，双眼发红，“你可以为了其他东西抛弃我，你总是对所有人都好，而你却根本就不屑于那么一丝怜悯，把一丝一毫的爱分给我。”

顾若清想辩解却不知怎么表达，只能抓紧衣袖，垂眸：“我并非……”

我并非不爱你。

“尊上，已经准备好了。”门外忽然出现了黑压压的魔族大军，为首的焚希向他半跪施礼。

焚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顾若清，那人面色苍白，一双手死死的抓住衣袖，却无从开口。

魔族御使想起曾经的诺言，垂下眼，掩过眼底的情绪，朝煜扬道：“尊上，我们随时可以出发，攻打大陆东部，云家还在苟延残喘抵御地火。”

煜扬面色冷静下来一点，但那双眼眸已经完全化为金色。他转过头，在顾若清耳边说道：“师尊，您放心，既然您总是选择错误，那就不用纠结了。”

“弟子只要将天下苍生都灭掉，您就只剩一个选项了。”

~

顾若清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良久，缓缓坐回玉床上。

煜扬简直是有备而来，周围的这一切都是为他精心准备的金丝笼。

这张宽大的黑帐玉床周围摆设精巧，配合着他手链脚链的长度，能够让他在禁锢中正常起居，但周围一重一重的咒法与屏障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