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的手臂上被刻下印记,那一定是很难消去的刻印。无论他们跑到哪都会被找到,无论他们跑到哪都会有人死去。
他们跑不掉的。
“我会跟你走的。”艾西对教皇说,“但是,希欧多尔没有背叛过教廷,你要放他走。”
教皇答承诺毫不迟疑:“只要你回来,我会给他自由。”
艾西松开骑士的手,希欧多尔颤抖了一下,可并未固执地握紧她。她的手一寸寸从骑士的手掌中抽出来,直至指尖也不再相触,只剩余温残留在空荡的掌心里。
她朝教皇走过去。昨天晚上她觉得他们也许能逃掉,去一个教廷管束不到的地方。但也可能逃不掉,她早就想好了,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一眼都不能朝身后看,看了一定就会犹豫和心软。
教皇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一步,两步,三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身边,教皇掌心冰冷,叫艾西不由瑟缩,薄薄衣袖下皮肤生出鸡皮疙瘩。
骑士们整齐划一地将武器从长剑换成机械弓弩,上百支弩箭对准了孤身一人的白银骑士。这些弩箭若是一齐发射,足以将普通人穿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箭靶,可希欧多尔被这些利器指着,却静默地将剑收回鞘中。
那双眼睛里不再有锋刃,只有无声涌动的悲伤。
“不必管他。”教皇冷漠地说。他似是未曾察觉艾西的手在他掌中发抖,固执地将之握住。
马车辘辘前行。
从外面看来这只是一辆普通的四轮马车,较一般双人马车更为宽敞,由两匹马拉动,车身漆着平平无奇的棕漆。
车身是黄檀木,质地坚硬且轻盈。它的内里富丽堂皇,极尽奢侈。羊绒地毯平整铺满每一寸地面,软塌上铺着火红的狐狸皮和整张的白鼬皮。面对面的两排座位之间摆有一张桌案,放满了新鲜水果与精致点心。
而艾西只坐在角落里,像只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刺猬,仿佛把自己缩得越小就能越不被发现。
教皇坐在她对面。
她的头发长长了。教皇心想。离开前深棕色的头发只到肩胛,现在已经长至肋骨。仍有散发落在额畔,和从前一样固执地蜷曲。
四十八天。
过起来漫长,听起来却短暂。仅仅一个半月,不足以让她身上增加些什么,或减少些什么。
除了那枚丑陋而碍眼的戒指还被她握在手里。
她要是喜欢戒指,喜欢宝石,他可以送她很多,都会比这个更漂亮,更适合戴在她的手指上。
只是一枚戒指而已,象征不了任何事。
离去之前,他已经命人将那间废弃的建筑物拆除。它本来就是被弃置的,神像的眼睛蒙有厚厚灰尘,天上的神明不会朝那个角落看上一眼。它早该被拆除,用炸药炸成一堆废石。
什么教堂?
那里从未有过神的见证。
艾西仍然抱着双膝,眼睛避过他的目光,看着右下的地毯花纹。那是她想说谎或想作假时的习惯。
她的谎言总是很容易被看破,她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与此相关的许多事。
第256章 白银骑士if线(53)
“我知道你失忆了。”教皇缓声说道,“回到圣都后,你有很多时间慢慢回想起来。那里有很多你熟悉的、愿意照顾你的人。”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他要在艾西面前留有一个好印象。
艾西忘记了他,那不要紧。
他会让她记起来。
哪怕记不起来也无妨,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再将之填满。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他知道艾西喜欢什么样的人。
热心,诚实,正直,可靠,安全的无害的,不会轻易动怒的……
他大可以装成她喜欢的模样。
艾西手上的戒指仍然晃眼。红宝石已经足够难看,配上银质指环更是如此,样子与颜色实在丑陋碍眼。
“可我不记得你了。”艾西双手交握在膝上,垂着脑袋低声说,“我也不记得圣都。”
“我们曾一起参观过圣都。”教皇说,目光在她裸露的半截脚踝上略一停留,而后顺着裙摆延伸到膝盖,艾西穿着原来的衣服,膝盖处漏出长裙的缝线,针脚粗糙,粗糙得仿若他们第一次见到之时,“我们参观教堂、画廊和喷泉广场,去过酒馆和码头。”
“在神殿的塔楼上,能清楚地见到星星。”他继续说,浅蓝的眸光从长裙落到她的脸颊,“我们曾一起看星星,有过许多次。”
圣子善于布道。
在他的讲述里,瑰丽无匹的天国仿佛亦能从天上降临。
他拥有最动人的音色,仿佛祈祷日奏响的乐器。圣日眷顾祂的孩子,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他,谈吐、文采、嗓音。
可此时言语何其拙劣。即便他能说出所有星座的名字与形状,也无法将那些场景复刻在她的脑海里。
他的心脏发疼,异样的疼痛从胸口升起,前所未有过的痛楚,胜过魔血腐蚀,教皇几乎要为此皱眉。
他的心脏在疼,艾西并不知道他在疼。
教皇的声音突兀地停滞,坐在对面的人终于将目光看向他,看见他脸上倏然而逝的凝固。艾西想对这些话做出一些回应,但是想不到该说的,她张了张嘴,而后又合上,膝盖并得更拢了一些,放在膝头的手也握在一块。
车轮辘辘的声响填充周围的空白,教皇垂眸凝视她,不再言语。
“……希欧多尔他已经走了吗?”不自在的沉默之后,艾西问道。
她开口是为了问那个男人,教皇压住心底突然暴起的杀意,不动声色地微笑:“我绝不会违背对你的承诺,艾西。”
“他没有背叛教廷,他也没有背叛你。”艾西仍在说,“是我害怕,所以求他不要去找教廷,也是我要求,所以他才会……”
才会碰她?才会拥抱她亲吻她和她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