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习文书、账务与制药,这是她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野心勃勃、妄图染指政事的有力证据。对于她这种身份的人,学识是危险的事物,所有人只期望她当一只天真愚蠢的金丝雀。
希欧多尔抱着剑,旁观他们吵吵嚷嚷、争执不休,最后,他开口说:“这件事由我亲自负责。”
所有抱怨之声顿时静默下去。
艾西不是适合习剑的人。
她的肺、骨骼、肌肉、血管、反应力,全部与一个剑士应有的素质相去甚远。最轻的铁剑握在她手中都会摇摇晃晃的不稳,她能握住的只有木剑。
希欧多尔同样用木剑,无刃且无害的剑身代替手的碰触,指点她的姿势。
练习剑术时艾西换下了黑色的修女服,她穿着窄袖束腰的便装,将长发用发带束起,绑成发髻,在太阳下露出脸庞。
骑士手中的木剑点过她的腰际、手臂和小腿时,她便努力地挺直脊背,抬高握剑的胳膊,努力让自己姿势端正。
她每日练习挥剑三百下,便疲倦得再也抬不起手臂,一身汗淋淋,鬓边汗湿的鬈发贴在额角。
蒸腾的汗液里带着一个人最浓烈的气味,越是私密的、不常暴露于人前的地方,味道散发得越是浓郁。
脖子、腋下、胸乳、肚脐、大腿。
人不仅仅由气味组成,却可全部由气味所暴露。
每当到了不得不停下休息的时候,她会不好意思地垂下木剑柄,为耽误了这位圣骑士的时间而感到抱歉。
她越发觉得自己提了一个任性的请求。
“教导您算不上耗费时间,和休憩没有区别。”骑士淡漠地说,“护卫您与教皇冕下是我的职责。您学会的越多,我的负担便越轻。”
烈日下,他的发丝依然根根整齐,直而柔顺地从发带中倾泻而下,雪一样白的皮肤折射阳光,像是一块不会化的冰。
艾西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说:“你去找个更阴凉的地方休息吧,我一定不会偷懒的,我保证。”
她的确从未偷懒,在每一个没有下雨的日子里都会准时来到,好像切实地期待能训练出成果。
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希欧多尔想。
神殿里有足够多的护卫,若是到了她需要直面危险的时候,这些三脚猫的剑术带不来任何帮助。
但那不是他该提出的异议。
第211章 白银骑士if线(9)
加西亚教皇生前经常将那女人召去下棋,询问她的近况。
艾西的棋术是从圣子那现学的,只是将将记住了规则的程度,棋艺浅薄,落子的速度也相当迟缓,期间时常被教皇的问询打断,于是又得花时间重新考量。一局棋总是温吞又漫长。
但教皇喜欢,他有意相让,使艾西可以偶尔赢上一两局。
赢棋时她的欣喜总挂在脸上,学到了新的下法还会沾沾自喜地在棋局里用出来,似乎丝毫意识不到胜过教皇是可能惹怒对方的事。
每一个和教皇对弈的人总在想方设法不着痕迹地输掉,只有她是反过来。
艾西说起庭院里的花,说起新学会的东西和刚读过的书,说起她在南方的故乡和父母,也说起圣子。
希欧多尔佩剑立在屏风之外,在脑中思量剑式,被想象中的敌人所杀,亦将对方杀死。内庭的话语断断续续的飘进耳内,又从另一只耳中离开。
“我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和聪明人下棋,和聪明人交谈。可聪明人的话听得太多了,却总觉得疲倦。”女人走后,教皇对一旁的他说道,“所以那孩子很讨人喜欢,她不说聪明话,她只说实话。”
希欧多尔看不出她讨人喜欢的地方,只知道她的确不够聪明。
练剑的间隙里,她也会坐在树荫里同希欧多尔谈起那些琐碎且无关要紧的话题。
“我知道我肯定练不成什么厉害的剑术,但只要能比从前厉害一点儿就好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能派上用场呢。”她兴致勃勃地说。
整座神殿死气沉沉,似乎全部生机似乎都汇拢在她的眼睛里。
“莫……教皇说,你的剑术是最厉害的,快得连影子都能斩断。”她又说。
说起圣子时,她的眼睛便柔软下去,细碎光线下,浅棕色的瞳仁如包裹种子的琥珀。
心脏似乎被细如牛毛的针刺痛,骑士垂下眼睛,勒令自己停下那些无用的想法。
今天希欧多尔又在艾西身上闻见了那气味。
她的动作比往日僵硬,站立时双腿颤抖不稳,特意穿了领子更高的衣服。
但是她不知道,当她束起头发,后颈的玫红色印记已明晃晃暴露于人前,鲜明醒目得像新雪后飘落的一瓣玫瑰花瓣。
那是教皇留在她身上的记号,标记自己的所有物。哪怕她属于教皇这件事神殿中人尽皆知,但那位冕下对这种多此一举的事始终乐此不疲。
有闲暇的时候,教皇会亲自教她。
艾西给他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并叮嘱他一定不能笑话自己。她出剑的姿势还是那么笨拙生涩,是个不入流的初学者。
教皇轻笑起来,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手教她握剑的不同手势,一节节触摸她的脊柱与肌肉。他的吐息将她那一侧的脸颊吹得绯红。
艾西为此感到羞恼,她觉得莫尔就是成心不想好好教她。
希欧多尔知道并非如此。
那位冕下只是无法容忍她身上沾上他人的气味,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之覆盖。
新任教皇登基后的半年里,枢机院的势力被重新洗牌。借着登基日的刺杀事件,一批枢机主教被贬,各教区的大主教重新变动。红衣主教戴斯蒙德与赫伯特虽是圣子曾经的老师,却也不得不收敛锋芒。
新教皇最信任的亲信不是他一手提拔的红衣主教第拉尔,不是身边的内侍,也不是哪位神官或侍卫,而是一位修女。
送到教皇面前去的文书会过她的手,教皇所传达的命令同样会过她的耳。她甚至有权动用教皇的印玺,在批文上盖印。驻扎在圣都的使臣千方百计想要见那位修女一面,替自己的国家美言几句,可从未寻到过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