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娘不敢干涉朝政,然而这皇族之事,还是能谈论一二的。
她捧了盏热茶,小心翼翼递到季温?A手中,轻声道:“臣妾说句不当说的话,五皇叔有狼子野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着实可气可恨,无论国法还是家规,都没有轻饶他的道理。臣妾知道您心存仁爱,有好生之德,然而,为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伤怀,实在不值。”
“你不明白。”季温?A见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盛着纯粹的关心和仰慕,心下软了软,倒难得地吐露几句真心话,“皇叔私底下确实做了许多荒唐事:中饱私囊,卖官鬻爵,广结党羽,私吞田地……不过,他还没胆子篡位谋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生了这种心思,也该慎之又慎,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走漏风声?”
“您是说……五皇叔是被人陷害的?”齐元娘惊讶地捂住檀口,压低了嗓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季温?A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无论是真谋反还是假谋反,无论幕后之人到底抱着怎样的目的,如你方才所说,为皇权计,为江山计,我只能按律法定皇叔的罪。”他这个皇位还没坐稳,若是被区区一个皇叔明目张胆地踩在头顶撒野,还有甚么君王的威信可言?还怎么服众?
“我不是下不去手,事实上,以皇叔的所作所为,早晚也是要下诏狱的。”他抿了抿嘴唇,低头啜了口凉透的茶水,神色晦暗不明,说的话也暧昧模糊,“可是,不该是现在,太快了……”
五王爷仗着辈分和党羽,自成一派,势力滔天,又对他多有不敬。
他不好拿长辈开刀,只能采取迂回手段。
因此,他苦心积虑为谢知方创造立功机会,亲手扶植对方成为锐气十足的新势力,将朝局维持在微妙的平衡状态,借此稳住自己的地位,逐步建立独属于君王的威信。
在他本来的设想中,待到几年之后,他坐稳皇位,自可找个契机,通过谢知方之手,将五王爷一派连根拔起,肃清朝野,还百姓一个盛世气象。
自然,朝局之中少不了争斗,到时候,他会继续物色新的目标,慢慢培养。
而被忌惮,被提防,被当做国之蠹虫的人,或许会变成谢知方自己。
帝王制衡之道,本该如此,不是吗?
然而,谢知方大破蛮夷的胜利来得太突然,声望高涨,一呼百应,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五皇叔又太蠢太不堪一击,就这么着了道,铁证如山,他连个从中转圜的机会都没有。
亲手养成的猛虎成为心头大患,怎么能不教他胆战心惊,后悔莫及?
第二日,季温?A下旨将五王爷圈禁,妃子儿女们则贬为庶人,逐出王府。
至于那位曾经对谢知真图谋不轨的季思明,数月之后被人引诱着欠下巨额赌债,无力偿还,阉了命根子不说,还被几个乞丐捡去,在大通铺上靠着卖屁股混几口饭吃,其中可笑可叹,根本无人在意。
接下来的几夜,季温?A辗转难眠,但凡阖上眼睛,便会梦见自己身首异处的惨状。
素来温和的帝王难得地发了脾气,将没有眼色凑过来邀宠的珍妃贬为昭仪,在齐元娘精心准备的家宴上板着面孔,心神不宁。
谢知方一日不交虎符,一日手握兵权。
以他的身手和收服人心的本事,带领兵马封锁宫门,弑君篡位,犹如探囊取物。
季温?A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宫变那日,他双箭齐发,一箭救自己于危难,另一箭自季温?Z眉心穿过,迸射一地白花花的脑浆,出手何等狠辣,行事何等无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季温?A咬了咬牙,以论功行赏为由,召谢知方入宫。
眼看谢知方高束紫金冠,身着紫蟒袍,跪得懒散傲慢,身边的明录不等他发话便殷勤地搬来八仙椅,季温?A更生忌惮,强压惧意,寒暄道:“多日不见,爱卿的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已然将养得差不多。”谢知方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里,斜睨明黄色的圣旨。
季温?A挥了挥手,明录立时清了清公鸭嗓,打开圣旨,连念数道封赏。
左不过是些珍奇异宝,黄金白银,并无稀罕之处,甚至于,比之谢知方立下的功劳,显得颇为寒酸。
也不怪季温?A悭吝。
实在是谢知方功高震主,封无可封。
听完旨意,谢知方唇角微勾,眼底却毫无笑意。
季温?A站在高台之上,和他两相对峙,背在身后的手心出了层密密的冷汗,强撑着挺直腰杆,一言不发。
良久,谢知方跪地谢恩,声音中带着微妙的讽意,端的是胆大包天:“陛下的赏赐太重,微臣愧不敢受。”
季温?A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这是爱卿应得的,何须如此自谦?”
眼看谢知方手捧圣旨,打算告退,季温?A忍不住叫住他,问道:“爱卿是不是忘了甚么事?”
“甚么?”谢知方装傻,和季温?A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方才自官服中摸出一枚虎符,隔空掷向明录。
明录手忙脚乱地接住,吓得出了一头的汗,眼见谢知方头也不回地离开,对季温?A道:“陛下,周将军他……是不是对这道赏赐有所不满?”
“他何止是对赏赐不满,明明是对朕不满。”季温?A没有错过谢知方临走时那一记嘲讽的眼神,心中火气直往上拱,恼得抓起案上花瓶,狠狠往金砖上摔去。
只听“砰”的一声,碎瓷撒了一地。
第二日,谢知方没有上朝,而是遣人递了道告病还乡的折子。都 丁 整 里【豆18ㄦ42ㄦ57丁】
第192章第一百七十六回 急流勇退不可进,前路难卜吉与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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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百官们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柱国大将军名副其实,乃是国之柱石,将将立下这等不世之功,便生出退隐的念头,实在有些古怪。
更不用提,他前两日还在府中大宴宾朋,行动如常,言笑晏晏,哪有半点儿奏折上自述的“伤重难愈”的迹象?
没有人相信他会舍下泼天的权势,放弃名垂青史的可能,收剑入鞘,归隐山野。
相反,他们开始猜测黄金铸就的御座上,那位素以仁爱宽和示人的帝王,是否藏着另一副面孔,是否也不能免俗,像无数位君主那样,飞鸟尽,良弓藏?
眼看整个朝堂都乱了套,季温?A紧攥奏折,将龙飞凤舞的风流字迹揉得皱皱巴巴,手背上暴起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