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笑着缓和气氛:“平时也就算了,这样大冷的天气,又是年节,你们在屋顶上一待就是一宿,也够辛苦的。小姐心中过意不去,这才使我来送些零碎吃食,若是闹得你们师兄妹生了龃龉,倒是我们好心办坏事了。”
经过一场历练,她的性情稳重许多,如今说话行事也有模有样。
男子又咳嗽了一声,对青梅拱手道:“谢公子对我们有恩,又许以重金,这不过是我们分内之事,当不得甚么辛苦。这丫头太过怠惰,需得好好历练,请青梅姑娘转告谢小姐,不必顾念于她,若有甚么吩咐,直接呼唤十五的名字便是。”
这男子名叫初一,听说曾经是江湖上名列前五的高手,七八年前为歹人所害,肺腑受了重创,这才隐退下来,于半路上捡了个天生神力的丫头,带回师门仔细教养,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贴身保护谢知真,便是她下山后接的第一桩任务,初一又当师兄又当爹,操碎了心,生怕她性子莽撞,闯出甚么祸事,因此亲自赶过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十五扁着嘴、空着肚子自去屋顶的暗处倒立练功,过了会子,瞧见谢知真在几个丫鬟们的簇拥下往自己的院子里走,连忙一骨碌翻下来,如墨滴融入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紧跟上她的脚步。
谢知真回到房中,梳洗过后,坐在铜镜前怔了许久,轻声唤守夜的青梅:“青梅,把邸报拿过来。”
邸报上写着谢知方大破蛮夷的好消息,白日里众人已经传阅了一遍,太夫人又是担心又是欢喜,宋家几位老爷夫人齐声夸谢知方有出息。
青梅依言将邸报取来,挑亮灯火。
谢知真将邸报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每一个字都拿出来仔细推敲,只要一想到在这寥寥数语背后,弟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便觉心痛难忍。
大节下哭哭啼啼的不吉利,她含悲忍泪,这半年来头一次提起弟弟:“他……回家过年没有?”
青梅小心翼翼地答:“听说边关战事连绵不休,少爷脱不开身,并未回长安,倒是又托安寿送了家信过来,随信还有许多珍奇之物,小姐要不要看看?”
谢知方的信和寻常信件不同,半月一回,每一封都厚得令人咂舌,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话可讲,又是如何挤出来那么多时间。
除了信件,送过来的东西也千奇百怪,大到宝马香车,小到和璧隋珠,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足以讨女子欢心的稀罕物。
然而,小姐一封信都不肯拆,一样他送的物件都不肯用,尽数堆在妆奁和库房里吃灰。
也不能说她不关心少爷,毕竟每个月的邸报抄回来,她的脸儿都会变得煞白,显然是生怕听到甚么不好的消息,待确定少爷平安之后,又要牵肠挂肚,等待下个月的邸报。
不出意外的,谢知真摇头道:“不必了。”
姐弟俩于情爱之事上,表现出如出一辙的固执,谁都不肯退让一步。〖gzh:豆丁 PO1㈧推文〗18q41q29
第117章第一百零七回 相思无解过门难入,离别有时思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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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水面冰融,宋永沂装了十来船的瓷器、茶叶和绸缎,打算出海经商。
他磨破嘴皮子,终于说动宋家众多长辈,得以带谢知真同行。
谢知真本待不去,又怕在临安住得久了,教季温瑜听到风声,反而给外祖家添麻烦,只好点头答应。
临行前夜,谢知方借着为宁王来江南办事的由头,悄无声息地潜入宋家,趁着夜色的遮掩趴在院墙上,遥遥地望了谢知真许久,以解相思之情。
经过大大小小十余场战役,他黑瘦了不少,个头又窜出去一大截,火里血里历练过的人,通身充斥杀伐之气,瞧着稳重了许多,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院子里灯火通明,谢知真站在廊下,看丫鬟们来来往往,往车里装载日常所需之物,低声吩咐青梅去厨下熬些甜汤,犒劳众多下仆。
她穿着浅青色的衣裙,鬓挽流云,耳佩明??,微风乍过,衣袂翻飞,恍若神仙妃子,一个没看牢,便会飘然而去,羽化登仙。
谢知方没来由觉得心慌,双手扣紧墙头,贪婪地看着她的一颦一笑,脚底被宋永沂用扇子戳了又戳,脾气上来,低声喝道:“三哥别闹!”
宋永沂没好气地催他:“快些下来,若是惊动了真妹妹,我可不受这池鱼之祸。”
两个人正拌嘴,谢知真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两眼,唤道:“十五。”
胖丫头利落地“哎”了一声,身形如电,几个纵起便跃到院墙之上,瞧见谢知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道:“主子……”
“嘘――”谢知方连忙对她抹脖子瞪眼,将她一把拽下去,猫腰蹲在墙根,藏匿踪迹。
谢知真见十五一去不复返,有些担心,又唤了一句:“十五?”
十五在谢知方的示意下,磕磕巴巴地撒谎哄她:“小姐,不妨事,是只发情的野猫在乱叫,我这就把它赶走!”
谢知方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主子您怎么不进去呀?”十五并不知道姐弟之间的事,只觉这位出手阔绰的主子过家门而不入,实在有些奇怪,“小姐明日就要远行,您再不进去,往后就见不到了……”
“呸呸呸!”谢知方发现找来的这丫头功夫虽好,却有三句话气死人的本事,“甚么见不到?爷和姐姐的好日子,往后还多着呢!闭上你的乌鸦嘴!”
十五老老实实闭上嘴,初一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对他拱手赔罪:“十五年幼无知,口无遮拦,我必会对她严加管教,还请谢少爷勿怪。”
谢知方对他十分尊重,将随身带着的一万两银票递过去,道:“请先生和十五姑娘随我姐姐一同出海,海上多风浪,异域又人生地不熟,难免发生些不在我掌控的事,到时候,千万护我姐姐周全。这是一半的酬金,另一半等你们平安归来,我再亲手奉上。”
初一师门凋敝,师傅已有八十岁高龄,一年比一年糊涂,偏又滥好心,捡了许多娃娃在山上,供养他们的衣食用度、教他们识字习武、为身体孱弱者延医抓药,种种花销耗费甚巨,因此缺银子缺得厉害。
他接过银票,郑重答应了谢知方的请托,又盯着十五把谢知真在临安这半年来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这才告辞离去。
谢知方牵肠挂肚地随宋永沂进了他的院子,还没回过神,便被宋永沂照着肚子狠狠揍了一拳。
“啊!”对方倒是顾忌着没有打他的脸,这一招却正中还未愈合的箭伤,谢知方痛叫一声,踉跄着往后退,衣领遭宋永沂捉住,重重摔在地上。
宋永沂骑在他身上便是一通好打,一边揍他,一边气势汹汹地问:“我早就想问你,你和真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只要一提起你,她的神色就恁般不自在?为何你不敢去见她,却要插手关于她的所有事,连她每日用甚么胭脂水粉都要管?”
他是这一辈里的人精,早从诸多蛛丝马迹察觉出不对,却不敢往那个惊世骇俗的地方想。
谢知方并非打他不过,却咬着牙吸着气,老老实实受了这顿打,直到宋永沂发泄完怒火,方才哑声答他:“三哥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何必明知故问?”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宋永沂心下一沉,喘着粗气恶狠狠瞪着他。
谢知方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神色淡定从容:“我喜欢我姐姐,想要挣个前程出来,把她娶回家,姐姐知道了我的心思,这才对我退避三舍。”
宋永沂被他气得直捂心口,道:“我当时对真妹妹一见倾心,托我母亲向你提亲,你是怎么搪塞我的?说甚么血缘太近,于子嗣有妨碍。怎么,亲姐弟就能正常生孩子了不成?”
此事是谢知方理亏,他抿了抿唇,道:“三哥,是我对不住你,我控制不住对姐姐的感情,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因此,今日无论你怎么打我,就算往我身上戳几个血窟窿,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已经拿定了主意,绝不可能回头,你也莫要多费口舌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