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干爹的声音很轻,说:“是啊,再不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干爹,有天我突然想起来,问保姆:“干爹为什么不接我去吃麦当劳了?”保姆很简单的说:“干爹死了。”

干爹是那么厉害的人物,他怎么会死?他就像电影电视里的英雄,爸爸说当年干爹在工地上拿根竹杆打趴下七个人,干爹双手都会开枪,他开车带我去乡下打兔子,拿猎铳一枪一个准,回来时后车厢里堆满了野鸡和兔子,吃不完统统送人。可是干爹死了,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我才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原来是死。

爸爸一直发高烧,他们说是败血症,欧阳说就是血坏了。

那一定没得救了。我用手捧着脸,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哭了。

有温暖的手在摸着我的头发,我以为是小余姐回来了,她的手好暖,又轻又柔就像是羽毛,暖暖的拂过我的额头。我抬起头来才看到是个陌生的女人。我错愕极了,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不是香水的味道,她和我原来认识的女人都不一样,她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染颜色,那样黑,那样直的长发,随便束着。她样子很温和,说:“你一定是小炜了?”

“妈妈……”我喃喃叫了一声,她一定是我妈妈,如果我不是在做梦,但每次梦里妈妈也是这样子。

她竟然脸红了,我认识的女人从来不脸红,连小余姐都不脸红,除非她们喝醉了。她红着脸说:“我不是你妈妈。”我难过极了,但她蹲下来,细心的替我系好散开的鞋带,然后,仰起脸来凝视我,说:“长得真像承浩。”

我爸爸的名字叫赵承浩,可是从来没女人这样叫他,她们都叫他“大哥”。

欧阳从护士站回来,他眼睛一亮,我听到他又惊又喜的叫:“大嫂。”

我头晕眼花,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欧阳叫她大嫂,那她一定是我妈妈,她一定是!我要大声的叫她妈妈!

她放在我肩头的手在轻轻发抖,可是我清清楚楚听到她说:“欧阳,别叫孩子误会了。”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就像突然从天上摔到地下来,五脏六腑哪里都痛。我扭过头去,她不是我妈妈,她不愿意认我,她不愿意当我妈妈。

我一直拼命昂着头,免得眼泪流下来,可是眼泪还是哗哗的顺着脸颊淌下来。

真丢脸。爸爸说男人流血不流泪,我已经七岁了,还在这里泪流满面的哭。

可是我的妈妈,不肯认我。

我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掏出纸巾替我擦,我冷着脸挡回去,自己拿袖子胡乱拭一拭。

她的嘴角微微抿起,她说:“真是像承浩。”

承浩,承浩,她叫得这样自然,这样亲切,就像叫过一千遍一万遍,可是她为什么不要爸爸了,为什么不要我了?我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我狠狠咬住唇角,不让自己再哭。

小余姐替我买了汉堡和牛奶回来,见到这个女人,她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牛奶白花花溅得满地都是,可是她只是怔怔的瞧着那女人。

我和小余姐,真是伤心人对伤心人。

爸爸一直昏迷不醒,病危通知书下了一份又一份,欧阳在医院和公司之间跑来跑去,他的事太多了,既要操心公事,还要顾着爸爸。那女人每天都来,可是我不再理她,来看爸爸的人很多,花篮水果堆满半条走廊,不仅爸爸手底下的经理领班,还有许多叔叔伯伯。有些叔伯向来排场很大,来的时候前呼后拥,一溜名车开进医院,护士们窃窃私语,拿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怒从胆边生,恨不得翻白眼:“看什么看,没见过黑社会?”

纪小姐很温柔的劝我吃东西,叫我不要和护士小姐计较。小余姐称呼那女人“纪小姐”,我这才知道她姓纪,她对小余姐很客气,小余姐对她也很客气,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小余姐明明嫉妒她嫉妒得要死,还装出个微笑来对她。

她呢,她明明不要爸爸,不要我了,还天天到医院来。

那是因为爸爸快要死了,我一想到这里,眼泪就又忍不住要流下来

晚上来看爸爸的人少些,因为他们晚上全要去忙生意,欧阳晚上也不来,小余姐去给他帮忙,只有纪小姐和我在这里陪爸爸。爸爸住特别病房,外头有套间,我迷迷糊糊已经在沙发上快要睡着了,忽然听到纪小姐在远处说:“别吵醒了小炜。”

我一下子清醒了,她轻轻的关上了门,而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悄悄将门重新打开一条缝,眯着眼往外看。

我一定要知道她有什么事想瞒住我。

我看到那位纪小姐在和一位漂亮女人说话,那女人真是漂亮,我长这么大,美女也见了不少,可是这样漂亮的女人还是头一次见。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就像世上最漂亮的黑宝石,在灯光下莹莹发光。那些美女都像猫,可她像一尾狐,尖尖的脸,真是像。她嘴角扬起,那笑容里透着鄙夷与不屑:“纪美芸,你和大哥离婚十年了,难道还想回头来替我儿子当后娘?”

我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我没有想过我会听见这样的对话,我没有想过我会见到这样一个人。

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这一切肯定是我在做梦。

我紧紧咬着手指,咬得自己痛得要命,会痛,竟然会痛,竟然不是在做梦。

纪小姐的声音还算镇定:“不错,小炜是你的儿子,可是你离开他这么多年,现在回来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笑起来真漂亮,可是她的话真可怕:“我自然要回来,万一大哥有个好歹,他的钱可全是小炜的了,我要回小炜,就是要回一切。”

纪小姐说:“承浩不会有事,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对!胡说八道,她是在胡说八道!爸爸一定不会有事,这个漂亮女人和我也一点关系没有!她在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我脸上滚烫,像是全身的血都涌进了大脑,几乎就要喊出声来

那漂亮女人高声大笑,那笑声又尖又利,我死死抠住门上的雕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她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可怕的喜悦:“纪美芸,你以为你还是大哥的活观音,你省省吧。别说他现在快死了,就算他活过来,我有卷录像带想送给他看,你猜他看了后会不会发疯?”

我看到纪小姐脸上刷一下失了血色,变得苍白苍白,她的声音像是空空的黑洞:“是你,原来是你。”

那漂亮女人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她笑得那样灿烂:“不错,当年就是我找了四个人去轮奸了你。十年前大哥发疯一样的四处查找,可他绝想不到,那不是他在外头结的仇家,那四个人被我收买了,只是冲着你去的。”她脸上的肌肉扭曲,她不漂亮!她一点也不漂亮了,她狰狞得可怕:“纪美芸,他觉得对不起你,他怕见着你,你们终于离了婚,再不往来。这么多年来,你和他都拼命的忘记,拼命的舔伤口,我瞧着你们,真是可怜!”

纪小姐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我真害怕她会晕过去,可是她竟然缓缓抬起手来,指着大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个字:“滚。”

那漂亮女人怔住了,纪小姐的声音十分低沉,可是清清楚楚:“我叫你滚,王佳莹,但有我的一曰,你就别想伤害到他和小炜。”

原来她叫王佳莹,原来我的妈妈叫王佳莹,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一切,为什么我竟然在担心纪小姐?

纪小姐的眼里还含着泪光,可是她的气势迫人,她像是突然有了支持,那样威风凛凛的对峙。王佳莹竟然被她震得怔了一怔,才说:“我偏不走,我要带小炜走。他是我儿子,谁敢拦我?”

纪小姐说:“这七年来,你为了嫁人,将他扔下不闻不问。现在突然要带他走,不过是为了钱。”王佳莹冷笑:“

那又如何,他是我生的,我乐意扔下他就扔下他,我乐意带他走就带他走。”

有腥甜的味道在我口中弥漫,热乎乎痒痒的顺着嘴角下淌,我拿手背去拭,才知道自己已经咬破了嘴唇,可是我根本不觉得痛

纪小姐愤怒极了:“你根本不配做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