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身旁友人脸色瞬变,朝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以示提醒。这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慌张张地拽着友人跑路了。

元靖昭冷着脸护着怀里人往别处走,裴钰回头看了眼还在和商贩争论不休的谢知,只觉得那人似乎有点面熟,可在记忆中思索搜寻了半晌也没个所以然来。

宣延十八年末,沈自意因不满昏君无能愤然罢官,在朝堂上公开上谏天子过失,先帝一怒之下将其打入了牢狱。裴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人救出来,送他回乡休养身体。

往后每年,裴钰都会来留淮城探望恩师。也就是在第三年,他听闻县令谢允的儿子小小年纪便很有才华,七岁能作诗,八岁已能出口成文。想着恩师独自一人在此,他就引荐了双方认识。沈自意早已对外宣称闭关不再招收学生,得知谢知能拜沈先生为师,谢允对裴钰也是感激不尽。

可终究是世事难料,那时谁又能想到,才不到十年时间,皇位更迭,裴家被抄、这位曾手握重权的丞相已自杀于狱中,现在竟是连名字都是大忌了,不可再被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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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裴钰和孩子带去了河边一座茶馆里歇息着,让他们先在这里赏灯。他刚接到暗卫来报,说有个人指明道姓了要见他。元靖昭一看那人留下的字条,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说要暂时离开一小会,裴钰也没多问,就坐在茶馆三楼的小隔间里静静等他。怀里的小祥麟早睡着了,兔子灯也不知遗落在了何处。这地方位置极好,能清楚地看到飘着纸灯的水流淌过,承载着世人对未来的美好期盼远去。

夜已深,楼下仍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裴钰靠窗坐着,垂眼便看到儿子在他怀中睡得香甜。那张像极了元靖昭的小脸白白的胖胖的嫩嫩的,皇帝不止一次的强调过,这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尽管他对此毫无记忆,但每次将这孩子抱着时,他的心都会欢喜得紧。

……真的是他生下来的吗?

“麟儿……”

裴钰刚轻轻叫出一声,下一刻,隔间外忽有异响,骚乱不止,似是还有孩童的哭闹声夹杂在其中,好久也未停歇。他刚将门打开想看下发生了什么,一个小女孩便哭着扑了过来:“救救我娘”

与此同时,另一边,不远处的酒馆中。

元靖昭眉头紧锁,满脸不悦地看向厢房中左拥右抱的年轻男子,冷冷道:“赫连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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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元靖昭便回来了。

他推开门,却见裴钰将中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口形无声道:“麟儿睡着了。”

元靖昭慢步走过来,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拆开放到了桌上,对裴钰道:“尝尝?”

是桂花糕。

裴钰咬了一小块:“和宫中的味道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是不是更香更甜一些?”

元靖昭说,“方才走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这附近有家店,我小时候最爱吃他家做的糕点了。后来我去了漠北,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关店了没有,看你们也累了,便没有叫你一同去。店门口还排着长队呢。”

桂花的香甜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又想起除夕夜在宫中,那个西凉琴师用蹩脚的中原语言对他所说的话。裴钰一只手缩进宽大的衣袖中,攥紧了小女孩悄悄塞给他的一个小药瓶,心情酸涩复杂。

……十多年……

元靖昭曾在漠北呆过十多年……

可他之前又分明说过他们二人一直在京中。

果真还在骗他么?

皇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有漏洞,长臂一伸抱起儿子。软绵绵的小团子窝在他亲爹怀里,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嘤嘤嘟囔了两声又沉沉睡去了。

丑时过半,他们才从茶楼中出来。马车早备好了在集市外候着,成桂提着满手的灯,问元靖昭:“皇上,可是要回宫了?”

皇帝看向身旁人,裴钰那张向来柔润如玉的面容上看不出有任何破绽:“走吧。”

望着马车渐渐远去驶向皇宫,沾着满身胭脂俗粉气息的赫连淳执着把折扇,桃花眼笑吟吟地弯成月牙,沉声道:“美人,再会。”

年前,他易容进了京城,又扮作琴师随那支乐团进了宫。他刚入京的那日,便遇到了钟抚。老神医早些年走南闯北,救过众多患有疑难杂症之人。这个名字,不止在中原响当当,甚至在邻国也几乎人尽皆知。

赫连淳幼时体弱多病,钟抚四处游历至匈奴时,赫连奕还有过让他拜对方为师学习医术的想法。只不过钟抚只看了他一眼,便断定他不是学医的料,他却打心眼里很尊敬此等治病救人的医者。

两人在京城外一处茶舍相遇,钟抚才从山中采药回来,正发愁地研制一味药的解法。

赫连淳凑过去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是忘尘露。

恰巧他认识。

此药恰巧是从他们传出来的。

更巧的是,他还知道该如何解。

钟抚气哼哼地说:“这小狼崽子,令安原本只是撞到了头,致使脑部受损暂时失去了记忆,却让他尝到了甜头,把忘尘露掺在汤药里让令安服下。以为人不记得了,他做过的那些错事就能抵消了?”

赫连淳蓦地忆起旧事,叹息道:“永远都想不起来了未必是件坏事……”

“我了解令安。”钟抚摇摇头道,“他幼年时便聪明至极,没了记忆又不是人傻了,老夫不认为他会全信那人编造的谎言,安心在那深宫中做囚鸟。”

赫连淳思虑片刻后道:“这样吧,您亲手写封书信。三日后便是除夕宫宴,我打算混进乐团里入宫,看看能不能交到裴钰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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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永延殿给裴钰把完脉出来,季太医又被成桂叫到了御书房。元靖昭捏着眉心坐在龙椅上,一见到太医便问:“如何了?”

季桓季太医是现今太医署中资历最深的一名老太医,精通治筋疗骨之法,对各种灵丹妙药也有颇深的研究。

“贵人身体恢复得不错。”

季桓道:“距忘尘露彻底生效的日子,还有三日。圣上若想贵人再受孕,也得等忘尘露见效了才行,不然会和孕补之药有反应。”

元靖昭点点头:“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将那封压下奏折下的诏书又翻出来反反复复地细细察看,心中喜悦之情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