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丹楼点了点头,明白了赵清淮的想法。大鸿皇朝到底是虚幻的、演化出来的地界,他们的目的在山河社稷图,这点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大鸿皇朝靠着宫中的典籍在造物之道上摸索了很久,百姓生活的各方面都与之有关。可是对鸿帝而言,最重要的是造物的威能,是造物给军队带来的提升,然而在这一点上饱受太元道宫的打压,迟迟得不到更好地发展。这回慕声从太元道宫的库藏中得到了道书,使得造物技艺来了个小发展,灵甲中的灵性力量提升,然而更多的东西得看大匠们的努力了。
“到现在还留在秘境中的修士应该不多了吧?”慕声望着重新勾勒出来的大鸿皇朝疆域地图开口道。在与曲师姐他们对战的时候送走了一些修士、孟炎的队伍中又清除了一批,还有很多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可能也有着激烈的斗争。“玄门大派在神器秘境不可能与魔门合作,然而散修们就说不定了。如今得到消息,说是太元道宫与魔门修士走到了一起,正在清点人马,准备入侵我治下境域。”
“也不需要其他的手段和计谋,只不过以力压过去罢了。”温情愁注视着慕声,不以为然道。沉默了半晌,她又道,“这里演化的道典与九州有所不同,你翻看了那么多本,可有新的领悟?”
慕声眸中神光一闪,笑道:“我原先的修为被封锁,只余下一具凡人之躯。好在山河社稷图并不阻止我再度入道。”将问竹琴取出,她的双手落在琴弦上,微微一笑道:“师姐,不妨听我一曲?”顿了顿,她又自言自语道,“光是琴曲没滋没味的。”
温情愁横了她一眼,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她低喝了一声:“剑来!”便见一道如寒月般泛着冷芒的长剑从琴身中飞掠而出,落在了她的手中。琴音催动着蓬勃的生机,而剑意则是主肃杀,意在终结。在琴曲与剑意中,由生入死,像是一个圆满的轮回。琴音、剑影与飞花……慕声全身心地沉浸在其中,对《遗音》的领悟隐隐更上一层楼。
只不过这样的清闲在一个月之后终结。
太元道宫是发了狠,从各州府甚至是京城中请出了大真人,非要给慕声点颜色瞧瞧。而妖魔大军为其前驱,浑浊的黄风裹挟着煞气在天地间浮荡,浓郁的血腥味与杀机凝结成了一朵朵阴云,阴冷地压在了城墙的上方。别看现在两军对阵,可在造物与太元道宫的力量平衡之后,剩下的还是看九州修士自己的手段。
“这个拟化的世界跟九州不同,难以入道。慕声与我一样是凡人,趁着大军互相牵扯,只要找到机会将她给送出去,就算了结了。但是我们不能够入城,据一个原先跟随着孟炎的散修说,城中有阴阳大阵在,聚合一城之力,难以攻破。”夏盈盈沉声道。
“她既然推动了造物,说明沉浸在了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或许对百姓也怀有感情?”谢无境猜测道。魔门行事没有那么多的拘束,九州的定约在这里并不算数。当然,他也没有亲手去做,而是对太元道宫暗示一番,便有人动身抓住一群百姓,陈在了阵前。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以其方”,用这群百姓威胁慕声出城,看她们是应还是不应!
“在他们的眼中,山河社稷图拟化的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什么都可以不在意。”慕声听到了底下的传声,不屑地开口,她哪里会不明白那些人的想法?“既然此界是虚幻的,那此界之根本也是虚幻的,他们凭什么觉得山河社稷图会显化?”
“你要顺着他们的意出去?”温情愁挑眉道。
慕声转向了温情愁,粲然一笑道:“师姐不是做了准备么?”对方引诱她踏出城门,她何尝不是借着这个机会引敌人现身?太元道宫的人最终没有办法将她送出去,要斩断那抹落入山河社稷图中的气意恐怕还得九州修士自己动手!
魔门的手段很简单,由萧喧天和投靠他们的散修牵制住温情愁,而谢无境则是对慕声下手。对付一个凡人,需要多少气力?妖魔与太元道宫的人会重开那围拢在前方的披甲士,给谢无境提供一个机会!
血魄裹挟着黄泉之水往前冲刷,谢无境眼中泛过了一抹厉色。然而下一瞬幽幽的琴声响起,掀动的音潮裹挟着玄光没入了煞气之中,将其一一消解!这景象出乎谢无境的意料!他先是一怔,继而喝问道:“你怎么能够使用灵力?”非妖魔之属、非太元道宫之徒不都没有灵力在身么?
慕声抬眸望了谢无境一眼,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她回声道:“我难道不能够重新修道么?”这儿与九州不同,那就按照太元道宫中的传承来修炼,而“道”的本质是一样的,九州的法门在几经变幻后同样能够使用出。看着谢无境震惊的眼神,慕声顿时明了了。这群人没将幻境当真,自然不认为自己会是“凡人”,而不是“凡人”,那就没有重修的念头!
趁着谢无境发愣,慕声一勾琴弦,顿时琴潮如澎湃汹涌的江流,狠命地拍在那几头血魄上,将它们撕扯的支离破碎。音域自周身蔓延,在一次次生死轮回中,慕声逐渐领悟到了时间的奥义,被音域笼罩的地方,所有存在都在快速衰老,就连修道的谢无境,都觉得自己已经迈入了暮年!再这么下去,他恐怕会死在其中!谢无境悚然一惊,在意识到整个儿被音域笼罩之后,竟然自己斩断了与山河社稷图的关系,从中遁了出去!
戛然而止的琴音如裂帛。
慕声的面色煞白,以她金丹之身尚不可彻底领悟,更何况是这具重修的躯壳?隐约间感知到了琴音的失控,要不是谢无境先一步遁出,她可能还沉浸在那种状态中,继而被抽干灵力,同样化作了枯骨!就算有点儿领悟,那也不是她能够掌控的领域,慕声心中浮现了一股明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边萧喧天并没有久战的打算,只想拖住温情愁的脚步,至于赢了她,是根本不敢想的事情。然而倏然间,他感知到谢无境的气息消失了,似是从秘境中离开!以谢师弟的修为怎么能对付不了一个凡人?萧喧天思绪一偏,就被一道剑芒击中,整个儿穿胸而过!前方的红衣人身上弥漫着浓郁的杀机,如果他们不肯主动地抽离,那就只有被打死这一种可能!萧喧天心中凛然生寒,止住了身上的血,再度提起大刀。可温情愁看也不看他,仅仅是伸手一指!在最后一瞬间,萧喧天只看到一朵朵莲花绽放,紧接着意识便沉入了黑暗之中。
“师妹!”在解决了萧喧天一行人后,温情愁飞掠到了慕声的跟前,手指抚上了那张苍白的面颊。
“那《遗音》当真不简单,恐怕得我入至上之境才能够彻底领悟。”慕声扯住了温情愁的袖子,叹了一口气,“这回是打了个出其不意。不过消息肯定会传到崔丹楼的耳中,到时候怎么办?”
温情愁反握住慕声发凉的手,轻声道:“无妨,他们的祖师在我手中,让他们主动退出去便是了。”比起对付那群九州来客,山河社稷图要怎么显化出来,才是难题。
灵甲的存在使得太元道宫的几位大真人颇受限制,等到温情愁和慕声二人腾出手来,那些大真人更是一溃千里,沦为阶下囚。同样是相当于元婴大真人的境界,但是这由神器显化出来的,哪里比得上九州真正的修道士?消息传到了京中,崔丹楼倒也没有惊讶魔门的失败,她的关注点反而落到了另一件事情上慕声入道!
被神器压制成了凡体,怎么可能使用灵力?!
但是崔丹楼很快便想明白了,苦笑了一声道:“她比我们想得多,比我们果决。”沦为凡体如何?不过是借着道书再度入道罢了。先前攻破太元道宫的分观,打得就是一窥道书的主意。如今他们的手中也有道书在,若是崔丹楼想,她同样可以如慕声那般重新修炼。
“想要争夺山河社稷图,这显化的外力是靠不住了,还是得看我等九州修士的本领。”崔丹楼冷声开口道。太元道宫的强横,那是针对大鸿皇朝的凡民而言的,在九州修士跟前根本不堪一击。那么神器秘境演化出来的阵营是有何意义呢?身怀帝气的“名正言顺”,还不足够么?
“崔师妹,皇宫中没有任何山河社稷图存在的痕迹,是么?”赵清淮思忖了片刻,又道,“或许是我们傲慢了,不将自身化入这方世界中。”
“师姐的意思是?”崔丹楼倏地转向赵清淮,眸光微微发亮。
赵清淮道:“现在还来得及。索性太元道宫也败了,倒不如沿着慕声道友的法子,推动大鸿皇朝的凡民入道,给他们一个一窥道途的机会!大鸿皇朝无数代先人想要做的不就是这事情么?太元道宫与大鸿皇朝的争端,其实就在‘道’上,一个是‘独道’,一个是‘众生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元道宫的核心在京中,光依靠我们,未必能够推动啊。”曾行慎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赵清淮的计划。神器的意愿只不过是他们自己的揣测罢了,难不成还要留在这社稷图中治世么?
就在崔丹楼众人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封书信自赤龙城传来。崔丹楼一目十行扫过,顿时神情大变,俏脸含霜!太乙宗的老祖残魂落在了赤龙城的手中,对方提出的条件是要他们自行退出秘境,要不然就不归还了!崔丹楼将书信一递,看着同门与自己一般怒意沸腾,冷声道:“天衍宗的真传弟子,竟然这般无耻么?!如果真的害得老祖魂飞魄散,也不怕太乙宗同天衍宗翻脸么?恩师先前还要我等照看她,可她那样子哪里需要了?!”
“这事情打着太上无极宗的名义,掰扯起来,同天衍宗没有多大关系。”赵清淮皱着眉,面容有些古怪,她又道,“咱们老祖一直跟随着孟炎,还帮着孟炎对付她们,被抓到了错处。”
“那孟炎如何了?”崔丹楼忽然间发问道,心中有些发凉。赵清淮和曾行慎都没有开口,但是崔丹楼已经有了答案,那便是孟炎已经身死了,要不然戒指不会落于旁人之手。别人不知道,然而她身为宗主真传,可是对老祖的状态一清二楚,那残魂寄托在戒指中,与孟炎精血相牵系,除非孟炎身死,不然谁也不能将它夺走,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同意将孟炎一并带走。可孟炎身陨了,那老祖的状态不也会变得很糟糕么?在这方小界中得不到温养,就算对方不做什么,他也有魂飞魄散的危机啊!
“阴险小人!”崔丹楼越想越是心惊,恨恨地斥责了一声。书信上可不仅仅要他们退出,还要他们发挥最后的一丝余热,至少要将京城中的太元道宫清理了。他们要是选择了山河社稷图,等离开秘境保不准会落个“欺师灭祖”的不孝之名。“左右是玄门,落入天衍宗手中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崔丹楼自我安慰道,可仍旧是压不住那股愤怒和不甘!这还没有对上呢,直接被踢出局,来山河社稷图一遭到底是为的什么?替他人做嫁衣么?
只是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够依照赤龙城那边的意愿做。
与其说慕声想借着他们清理太元道宫,倒不如说是让他们将那群九州来的散修给送出去。
赤龙城中,慕声已经做好了入京的准备。
“这个神器秘境倒是比我想的更容易一些。”慕声与温情愁对坐,手中持着白子,慢悠悠地落下。她如今清闲了下来,而温情愁总不至于无聊到自我对弈。
温情愁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有天眷吧。”她隐隐察觉到事情并不像是表象上那般,这山河社稷图应当有其他的意图,刻意演化秘境、等待着后来人探索,真的会认主么?还是在等待原主人的回归?亦或者另有图谋?康时说拂晓算计诸神,可她算计了什么?难道山河社稷图中有她暗藏的手段么?记忆并没有完全复苏,温情愁的脑海中疑惑重重,她并不像慕声那么“顺其自然”。
“师姐有心事?”慕声一连吃了温情愁数子,她摩挲着手中的白棋,没有再落子。眉头微微地蹙起,语调中藏着几分埋怨,显然对温情愁心不在焉的状态有所不满。
温情愁没有对弈的心思,她一松手,黑棋落入石盒中,发出了啪嗒的声响。她凝视着慕声,笑了笑道:“我在想,等到帝位落入手中,山河社稷图便会显化出来么?”
慕声不解道:“那还要如何?”
温情愁挑眉道:“引凡民入道,然后呢?”
慕声迟疑片刻道:“教化?”温情愁点了点头,得帝气坐帝位不代表着真的得了山河社稷的认可。山河社稷图是有宝灵的,如今宝灵不曾现身,或许是社稷图有损?需再演腾龙之相?
慕声明白温情愁的意思,只不过她不像温情愁心神有所牵系,故而洒然一笑道:“等到了京中便明了了。”
温情愁凝眸望着她,内心暗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多言。
京城中的太元道宫毕竟是本部,经营了无数岁月的道宫岂会有那么容易攻克?不过也因为敌人的棘手,使得太乙宗一行人能够不着痕迹地将自己阵营的散修送出去在面对着生死危机的时候,正常人都会选择从社稷图中遁出。在慕声一行人入城之后,太元道宫的高层次力量又经过了一番削减,已然是无力应对披甲士的大军与龙威火炮了。慕声以最小的消耗将太元道宫的修道士镇压,并且笑眯眯地送走了崔丹楼一行人。
帝气聚合在了慕声的身上,她上首云气如华盖,一条五爪金龙在其中盘旋,是遮掩不住的天子气象。鸿帝无心朝政,倒也是极为干脆,将江山传到了慕声的手中。按理说,帝位一到手,山河社稷图就应该显化出来,结束这一段历练,可谁知事情向着不好的一面滑去正如温情愁担忧的那般,山河社稷图并没有现身。
“师姐,看来你我要困于此方秘境中一段时间了。”慕声望向了温情愁,大叹了一口气。太元道宫败落、凡民入道、天机造物……一件件事情堆叠在一起,勾勒出来的前景可并不美好。修道之人一道纵/欲那便会沦入魔道之中,需要节制。而她们欲行教化,重点就在这个“节制”和“秩序”上。太元道宫的道脉不当灭,在构建仙朝的秩序中,它显然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