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白来遥夜峰的时间也不少,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灵素埋酒之地,挖出了一坛抛给了慕声,笑道:“慕师妹尝尝这酒。”
慕声抱着酒坛子,眨眼道:“灵素师姐不在么?”
蒲白一挥手,颇为豪气道:“都是同门,她的就是我的,师妹你放心喝吧!”她的动作犹为利索,眨眼之间便又挖出了一坛酒,已经开始抱坛痛饮。到了这地步,慕声要是再推拒,那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两人坐在树下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闲话,倒是没有注意到气汹汹到来灵素。
対待晴雪峰的小师妹,灵素还是犹为关切的,但是一转头看蒲白,她便撕开了那副温柔的面庞,凶神恶煞的,看着好生可怕。慕声蹙着眉,眸光有些涣散,她的整张面庞被醉意熏染,连自己几时抱着酒坛子离开的都不记得了。山崖上凛冽的风将她的神思吹醒了几分,手一松,酒坛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抬眸凝视着亭子里雪衣人,可下一瞬间,眸光便被那一抹刻印在山壁上的剑痕吸引了。
“你在观摩剑痕?”云敛抬眸望着这个误打误撞走到这里的弟子,淡漠地开口道。
慕声点了点头,她盯着那抹剑痕,嘟囔了一声道:“太上忘情?”
云敛颔首道:“不错。我等忘情道法要证先天大道,要以纯粹的道心观摩天道。”
慕声抬眸,努力地看清云敛的面庞,那抹剑痕森然冰冷,裹挟着一股斩绝诸念的锐意,她拧眉道:“念随心起,情由心生,刹那幻灭,归于诸寂?”
云敛眸光一亮,她一直想找一个能够接自己衣钵的弟子,可遍走九州都找寻不得。眼下有一个人能够从剑痕上参悟到忘情道念,她岂能够不心动。可惜了,是晴雪峰的弟子!或许可以同霁雪讨个人?云敛心念一起便不知收敛,她望着慕声,唇角勾起了一抹难得的笑容,她道:“我辈修《太上忘情篇》,以至情参道,再以忘情悟道。情随心起,又随念消。起起伏伏之间,皆属自然,谓之天心。”
慕声询问道:“那要如何入忘情之境呢?”
云敛沉默不语,不想不念不见是为忘耶?因忘情而斩情,实际上偏离了忘情之道,而落入了“执”中。她就是因为这点参悟不够透彻,才始终不能够迈入洞天之境。
“无非是断情绝义,两不相干吧。”冷笑声传了过来,却是无瑕道君驾着遁光落到了崖边。遥夜峰中,两个小家伙醉得一塌糊涂,问了才知道还有个醉鬼晃到了这忘情亭来。怕出了事情不好与霁雪交待,她便匆匆忙忙过来寻人。也亏她来得及时,要不然等慕声被忽悠了转入忘情道法,那霁雪还不得闹起来?那遥夜峰还能分到丹药么?
“不対。”慕声摇了摇头道,“上善若水,道亦如水。忘情之境不是断情绝爱,甚至不是不动情,而是不以情乱心,持平静如止水之心。”她过去似是与谁论过“忘情之境”,可现在脑子中一片浑噩,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她的话音落下,别说是无瑕,就连云敛都神情微变,抬眸灼灼地望着她。
无瑕一拂袖,挡在了慕声的跟前,抬头与云敛対视,肃容道:“师姐,她是霁雪的弟子。”
云敛淡淡地“嗯” 了一声,又道:“她的道法与‘生机’有关,如果想要悟道,恐怕得往凡间走一遭。不体味生死轮回,恐怕难以彻底掌控‘生’的真谛。”
他们同门五人,除掌门清明道君之外,就属云敛的道行最高。她原本是那一代的大弟子,有很大的机会坐上掌门之位,可她一心追逐道法,放弃了掌门之位。不过这样対天衍宗来说也好,要是有一个“太上忘情”的掌门,还不知道天衍宗会走向什么境地。无瑕朝着云敛点了点头后,便带着慕声离开了。云敛冷淡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了视线。她伸手往前一抹,却是擦去了山壁上的剑痕。
这一坛子酒的后劲十足,慕声醒转的时候,脑袋仍旧是昏昏胀胀的。她按着眉心良久,视线才转到了小几上无瑕道君留下的一封手书,却是将山亭中云敛说的话给记了下来。这是要她去人间体味百态?慕声琢磨了一阵,将那封手书收入了袖中。
断灭峰和遥夜峰的意思很明了,慕声自己也心潮起伏,可到底该不该如此做,还需要寻求恩师的建议。不过这次慕声并没有见到霁雪道君的面,而是从一脸惨白、精神萎靡的蒲白处得到了答案。她可以在山中吸取天地灵机修炼,从而推动自身的灵力达到元婴层次,但是“悟道”在一个“悟”字,光靠着打坐空想未必能如愿。如果能够在元婴境界将自身道法掌握,日后与人斗战的能为会大有提升。
慕声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蒲白深深地叹气:“可是师妹,入了凡尘危机重重,神器在你的身上,万一那位过来抢夺呢?”都是晴雪峰弟子,可他们与慕声不一样,并没有修行《百药武经》,也不曾有其他厉害的道法和剑术,他们的未来便是当个炼丹师。
“我知道。”慕声点了点头,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不该这么下去了。”过往都是靠着温情愁庇护,等到温情愁出事情的时候,她连替她说一句话、替她撑腰的本事都没有。过往的修道更像是是天意推动她而行,这样固然也能够得到逍遥。然而光她一个人逍遥有什么用处?她该做下选择了,她要逐道而行。
蒲白见慕声自己也做下了决定,不好再继续再劝了。她想了一会儿,忽地望向了慕声,认真道:“慕师妹,听我一句劝。”
慕声一挑眉,疑惑地望向了蒲白。
蒲白郑重道:“她不是良人。”不是断灭峰的弟子,但是也在那边呆了一段时间,保不准被那儿的风水影响了。
慕声:“……”
无缺山中。
慕声怀中抱着三花,而“小芝”坐在了她的肩头。
这次入凡间修行,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才能够过那元婴劫数,她思来想去,准备将这两个小家伙带过去,至于山中,则是由傀儡人来料理。她伸手从储物袋中摸出了那具几乎蒙尘的面具,此物在遥夜峰上托灵素师姐祭炼过了,能够隔绝神识的窥探。
她这回历练的身份不是天衍宗的真传弟子,而是散修药师应无愁!至于所选之处,则是一座名曰“不周城”的凡城。不周城里会有修士往来,但因其附近没有宗门存在,故而不似观星仙城那般有修道士族人汇聚,而是一处人间烟火繁盛之地。
第71章 071
不周城, 善德观。
此地是城中的一座道观,道观是修行中人,只不过他并没有师承再加之天资寻常, 修到了筑基已然是尽头。不过就算是筑基修士,对凡人而言也算是仙师, 往日里观主会应凡人之请, 替他们看看风水、驱逐一些小鬼怪以及治病。然而老道人年寿已经近两百,就算有延年益寿的丹药,能够活的日子也不多了。对此老道人倒是极为洒脱, 生老病死本就是一个轮回。唯一担忧的便是城中的穷苦百姓, 恰好慕声到来, 愿意在善德观中坐镇,当个医师替人问诊,他牵挂一消, 便撒手人寰。
善德观中弟子不多,颇为清静。老观主座下只有一个弟子, 名唤魏元成, 是他昔日在道观外的儿童,不知道为何被主家抛弃了。如今老观主去了, 便由这小弟子接替观主之位,可偏偏是个耐不住性子的, 在人前还能够保持着观主的庄重肃穆, 一到人后便像一只泼猴,四处撒欢。在老观主的教育下,他倒是懂一些医理, 然而远不如千年化形的小芝,慕声一开始还让他帮忙, 久而久之,也不再管他了。
凡人与修士自然是不同,对于修道士来说算得上天材地宝的灵药,未必对凡人起作用。称一声“仙师”,那也是客气,至少生死之间不是她能够掌控的。到了这不周城半个月,慕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生死之间事,有人欢乐有人愁。
这一日她正在观中收拾草药,三花懒洋洋地蹲在了石块上,口中叼着一条不知从何处捞来的小鱼。小芝化作了一个六七岁的童子,在药材间手舞足蹈,报上名号。忽然间,一道惊呼声如霹雳炸响,浓郁的血腥味从外涌入,几乎掩住了院子中的药草香气。慕声眉头一蹙,才直起身,便见到魏元成仓皇地跑了过来,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是鲜血,眼神中满是惊惧与恐慌。
“怎么回事?”慕声眉头微微一蹙。
“有人被野兽咬伤了。”魏元成大声地应道,“那血根本止不住。”
不周城外的山林中多野兽出没,多得是猎户进山去冒险。慕声闻言一脸了然,心中略略一松,当即点了点头道:“出去瞧瞧。”她快步地走出了院子,到了堂中,一眼便瞧见了担架上浑身鲜血淋漓的中年男人,他一身绫罗绸缎,面色煞白如雪。在一旁贵妇人、锦衣少年以及诸多小厮丫鬟正满心急切。这等架势显然不是猎户,那怎么会被咬伤?慕声眉头一蹙,摸出了一粒止血丸塞入中年人的口中,手搭着他的脉搏一探,忽然间双眸一凝!她察觉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妖气,这中年人身上的伤痕显然不是寻常野兽所为。
“怎么样了?”贵妇人焦急地望向了慕声,出声催促。她在城中找了不少的大夫,可一个个都说不能治,最后才找到了这僻静的、名声不显的善德观来。
“可以救。”慕声言简意赅,她抬头望向了贵妇人,又道,“是在何处受了伤?”
贵妇人应了一声,掩面而泣道:“城外十里处的峦山村。”他们是从城外回来,要不是她催促着,夫君也不会抄近路走过峦山村,要是往官道上走,或许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慕声略略一点头,应了一声。这中年人身上的血止不住,那是因为残余的妖气在他的体内肆虐,伤及肺腑。她用灵力将妖气拔除了,余下的外伤,随便城中哪一家医馆的大夫都能够医治。忙碌了小半个时辰后,慕声将这行客人送走,她反复咀嚼着“峦山村”三个字,心中起了念头。野兽伤人自有官府来料理,可若是涉及了妖兽或者妖族这般的力量,恐怕官府也有心无力了。不管怎么说,都要过去瞧瞧。
“姐姐是要去峦山村么?”魏元成见着地上的血迹,心有戚戚,他望了眼慕声,看不透面具下的神情,只小声地询问道。
慕声点了点头。
魏元成又道:“我听说外头很不平静,不少人被野兽咬死了。”
“就是因为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才要过去看看。”慕声笑了笑,又道,“你也略通医理,我离开之后,善德观便由你这个观主来坐镇了。”
“啊?”魏元成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慕声也不理会魏元成,她只是暂居在此,不管魏元成同不同意,那峦山村她都是要去一趟的。不过她只是将小芝给带走,三花则是留在了善德观中,多多少少能够照应观里。
十里的路途对修士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事。这峦山村中可不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不周城,它只有几十户人家,显得格外的清寂与荒凉。慕声进村的时候,连走动的老母鸡和黄狗都不曾瞧见,家家户户在白日里便紧闭着大门,十分诡异。
慕声垂眸思考了一阵,便直接往村中最漂亮的那处院子走去。不过才到了外头,便感觉到了一股玄之又玄的灵机,似是有同道在此。她“咦”了一声,一抬眸便见两个熟悉的人从屋子中走出,正是太乙宗的曾行慎与崔玉楼二人。在他们的身后,则是缀着一条小尾巴,面色苍白,满是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