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后来他就不咋送货了,这个咱也理解,不怎么赚钱嘛。老黄上了岁数,干这活没啥,他年轻,也该出去闯闯。”

“他出去干嘛?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泰湾打听下,我记得他好像是和那边的人走了。”

泰湾也是个镇,就在苍水镇旁边,交通比苍水镇好,苍水镇的牛肉加工品基本都是经过泰湾镇运出去。

凌猎又骑着三轮车,溜达到泰湾镇,辗转打听到一个可能认识黄客的人。这人姓王,早年也是司机,现在开了个水果批发店。

凌猎跟王老板聊黄客,王老板热情地请他吃西瓜,说起八年前的事。他在送货途中车坏了,货也报废了,黄客经过,救了他,见他实在困难,还借了他五百块钱。

那时他们根本不认识,黄客这钱给出去说不定就得打水漂。王老板因此对黄客感激涕零,度过危机后经常在泰湾镇等黄客,一起送货。一来二去,就成了兄弟。

“我兄弟这人,就是看着凶了点,其实心地是真的好。”

就这么送了半年货,王老板听同镇的年轻人说去南边给人拉长途比在家乡待着能赚更多钱,车是老板提供,就是累了点,要从西南送到西北、东北,全国跑遍,还得有信得过的人互相照应。

于是王老板就劝黄客和自己一起干。黄客起初不想接这活,但经不住王老板说,一起离开家乡,每次出去少则一个月,长的时候待了小半年。苦是苦,但腰包渐渐鼓起来,两人都很高兴。

“我们干了快三年,说好了再一起干个五年,钱赚够了,我回来开店,他回去讨媳妇,安定下来就不跑了。但是他突然找到我说不干了,我问他半天,他才说他爸得了病,要人在身边照顾,不能再去南边了。”

算上黄客和王老板一起跑长途的三年,正是黄客失踪的时候。

凌猎问:“留在老人家身边也不是办法,他怎么搞钱?”

王老板一拍大腿,“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他反正就说不去南边了,我问那你怎么办?我这有钱,你拿去应急!可他不收,说要去城里看看。”

城里指的正是夏榕市。

王老板又说,这次黄客倔得很,怎么都说不动,非要去城里,说城里有他认识的人,说不定能拿到便宜药,还说什么城里好打工。

黄客到夏榕市后,王老板联系过他几回,他都说挺好,正在找工作,还说父亲的药有着落了。但三个月后,王老板再没能联系上黄客,手机停机,几个社交账号也找不着人。黄父过世时,王老板还去送了钱,不死心继续打电话,依旧音讯全无。

“我琢磨着,客哥说不定是被人给害了。”王老板神色忧伤,“他那人,心眼实,又有孝心,没事的话不可能黄叔叔过世时都不回来的。但我又想不通他到底咋了,我也不敢报警,觉得万一他干了啥犯法的事呢?为了凑钱,那也是不得已……”

季沉蛟听完陷入沉思,黄客数月不归家有解释了,五年前放弃原本的工作是因为父亲患病,而来夏榕是为了买到便宜的药、找到来钱快的工作。

他提到的熟人会是谁?

便宜药……熟人……

黄客可能有些许社交障碍,最亲近的就是王老板,而王老板想象不出这人是谁,那就说明不是他们在南方跑运输时共同认识的人,大概率是黄客的老乡。仅仅是老乡就去找,以黄客的性子,是真的着急了。

季沉蛟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万越。万越继父开的正是生物制药公司,而万越学成归来是五年半之前,回苍水镇炫耀财富、地位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黄客所说的熟人会不会就是他?然后在接触的某个时间段出了事?

那万越的胆子也太大了,黄客去找过他,失踪可能与他有关,他还敢在这个时候提到黄客偷窥唐红婷,黄客为唐红婷复仇。

季沉蛟猛地睁眼。正是因为黄客找过万越,万越才敢这么说?因为一个警方永远找不到的人,不会反驳他的话。

比如一个死去的人。

季沉蛟回到电脑前,搜索万越继父的公司,祥天制药。排在前面的是企业推出了什么什么新药,公司高层参与慈善活动,给贫困地区捐了多少钱。往下,则是一些负面新闻,比如医药代表违规操作、废水废料倾倒不符合环境标准、高层经济犯罪被批捕。

如果黄客是在接触万越的过程中遭遇不测,这和万越背后的祥天估计脱不了关系。祥天有问题,这似乎也能解释黄客为什么不在继父的公司谋职。

但是现在查祥天的话,必然面对阻力,而且重案队也分不出这么多精力。

季沉蛟来到支队长办公室,如实说明情况。又道:“万越虽然有双学位,但我查过他在国外的成绩和日常表现,他根本就是个学业废物,靠他妈花钱给他买来现在的地位。这种人,待在自家企业不是最好?母亲都为孩子着想,把孩子推出去,也许因为知道自家企业有某些可能连累万越的问题。”

谢倾问,“那你准备怎么查?你顾得过来?”

季沉蛟:“顾不过来才找你。”

谢倾笑了,“师弟呀,就知道给师兄找麻烦。”感叹完,谢倾又道:“去年祥天有个高层因为经济犯罪进了局子。我去申请个探视许可,派人和他聊聊。”

季沉蛟松口气,“谢谢师兄。”

关押祥天高层的监狱在另一个省,谢倾嘴上说是派人,实际上竟是自己坐着高铁过去了,次日才能见到。而这天晚上,陈菁率领的南城分局刑侦中队在南部郊区的河沟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虽然章旭明案因为与十二年前悬案的关系交由重案队统一调度,但季沉蛟认可陈菁的能力,给了陈菁尽可能大的自主权。陈菁不找到嫌疑人李艾洁不罢休,连日来不断走访、查监控,发现李艾洁到过南郊的熏草二村,村民对她有印象,说她一直在村里徘徊,像是找什么人。

村里小卖部的监控也拍到了她,她穿一套黑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背着一个深蓝色条纹包。

李艾洁是坐乡镇中巴来的,没有记录显示她坐中巴回到主城。陈菁调来警犬支援,一步步扩大搜查范围。第三天,有村民主动来报,说是进山割笋子时,闻到了怪味。

这群靠山吃山的村民鼻子是很灵敏的,山里随着季节不同,惯常有各种气味,他们没有闻过的,一定有问题。

陈菁调转方向,日落时,警犬找到了埋在烂泥烂草下的尸体。

五月炎热,尸体挖出来之后臭气熏天,胸腹有至少四处刀伤,不见随身物品,但衣着和小卖铺拍到的李艾洁一致。

尸体被带到分局做解剖,DNA比对也正在进行。虽然身份还未确认,季沉蛟和陈菁都已猜到,这就是李艾洁。

夜里,尸检和DNA比对都已完成,李艾洁心脏、肝脏、肠子都被严重刺伤,心包填塞,而除了致命伤,头部、肩部、手臂还有多处撞击、挣扎伤,头皮有撕裂,可见在死亡前曾与凶手殊死搏斗。

负责监视李艾兵的刑警直接将他接到分局。李艾兵看着姐姐的尸体,缓缓跪下,嘴里说着什么,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从他下警车,直到认尸完毕,季沉蛟都注视着他。他表现出的仍是矛盾感非常悲伤,却又异常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是高悬的剑终于落了下来而已。

“我让人送他回去,他这样子现在也没办法配合我们调查。”陈菁说。

季沉蛟点头,“辛苦。”

次日一早,季沉蛟被电话声吵醒,陈菁在那头说:“季队,李艾兵不见了!”

警方对李艾兵的监视并不是守在门口或者用摄像头对着窗户拍,他的嫌疑还到不了这个地步。警方只需要掌握他每天的行程,了解他都在干什么即可。

而这天,李艾洁确认死亡,李艾兵在回到住处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却悲伤难掩,同行的警察也心生怜悯。他进屋前,还转身对警察鞠了一躬,感激他们将自己送到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