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校的学生说不知道,还说暑假也没怎么看到他。

这就怪了,张春泉暑假留校,说是要打工赚钱,但为什么没有回宿舍?

谁问张春泉,张春泉也不肯说。

同学们的耐心渐渐被他耗尽,行,你把我们的关心当驴肝肺,那我们也不关心你了。

就这样,张春泉成了材料学院的透明人,大家不再讨论他,也不再聚集在他身边,只有小米这样的社牛,偶尔会和张春泉聊聊天。

“我倒数第二次和他说话是在湖边。”小米虽然是个社牛,但面对警察还是结巴起来,“我们在那儿背书,他好像也是在背书吧,背完了我们就一起回宿舍。”

“他那天就怪怪的,说是背书,也不是很像,你就盯着湖面发呆,我问他想什么呢,他也不说。后来回去的路上,我给他安利我正在看的小说,他说回去看。”

“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是上公共课时,我问他看过我安利的小说的吗?他不愿意理我。”

片警搜查了张春泉的宿舍,他的衣服基本都还在,书包、课本、文具、笔记本电脑都在,还有一把很精致的匕首。他带走的似乎只有手机、饭卡这些就算不出校园,也一定会带在身上的东西。

派出所对小米说的“张春泉盯着湖水发呆”很在意,而在接下去的走访中,越来越多的学生提到,十一月二十号晚上大概九点多时,看到一个人走在去湖心岛的堤坝上。

昨天夜里下雨,堤坝被淹,从湖边看去,湖心岛和岸边完全隔绝,被湖水包围。

片警有了个不详的猜测,赶紧寻找更多目击者,他们都没看清那是谁,但其中一个学生面色难看地说:“我,我十点多回去,好像,好像听见落水声。”

片警连忙问:“那你看见什么了吗?”

学生摇头:“没有没有,当时桥上只有我一个人,湖边也看不到人,我看了会儿,啥也没看到,我,我觉得有点吓人,赶紧走了。”

堤坝被淹,只能在湖边寻找足迹,但每天从湖边经过的人很多,足迹叠着足迹,难以辨认。

片警赶紧找校方要来船,那船是春夏作为景观船用的,入秋后已经收起来。片警划到湖心岛,采集到足迹,其中有一组走向湖水,没有相应的返回足迹。

搜索行动立即展开,派出所向分局申请蛙人支援,当晚在湖中打捞起一具男性尸体。

经鉴定,该男性正是失踪的学生张春泉。

第168章 失声雨(04)

安巡在重案队走廊上风似的吹过。自从市局有了凌猎,做事向来慢半拍的安巡也开始踩风火轮了。

楼下,凌猎已经在警车边等待。

这案子按理说不至于让重案队出马,但一来张春泉是大学生,死在夏榕市最好的大学里,影响很复杂,二来他之所以在浮起来之前就被发现,是因为夏榕大学报警称他失踪。

失踪案。

季沉蛟这阵子对“失踪”相当在意,一看到分局的报告,就决定让安巡去参与解剖。

安巡在警车边来了个急刹,“猎,猎哥!”

“上车。”凌猎说:“我也去看看。”

二十一岁的青年躺在解剖台上,散发着腐臭,虽然秋冬季湖底温度很低,保存着部分死亡前的特征,但泡了那么久,尸检起来难度仍是不小。

安巡和分局法医工作时,凌猎穿着防护服,绕着解剖台打转,一边看他们解剖,一边分心看现场的勘查报告。

湖心岛上足迹不少,虽然校方已经锁上游船,但堤坝一旦高于水面,就一定有学生不听劝阻去湖心岛。那岛在学生们眼中似乎是个谈恋爱的好去处,低矮的树上绑着不少红色丝带和铃铛,上面写着要和谁谁谁白头偕老之类的话,还有学生将那儿的树当做锦鲤,考试之前绑条丝带祈福,保佑自己别挂科。

张春泉的足迹前半段叠着其他人的足迹,但在靠近湖边入水处的那一段,没有他人的足迹,他的最后两步足迹尤其深,有犹豫,但没有退回。

凌猎想象当时的场景张春泉由堤坝来到湖心岛,摇晃的湖水沾湿了他的鞋子和裤脚,他穿过一片飘荡的丝带,和在风中吟唱的铃铛,来到湖心岛的另一端,那里地势很低,可以直接走入水中。

他起初步伐很快,好像迫不及待要去做某一件事,走到后来,他的步子越来越慢,每一步都一半是决绝,一半是不舍,它们像是要将他撕裂开。

最终,他站在湖边潮湿的泥土里,向下的引力紧紧抓着他,他盯着洒满月光的湖面,身后不远处的学习桥上路灯清冷,已经没有经过的学生了。

他正在与一个朝向死亡的冲动抗争,但他输了,他又往前迈出一步,然后长久停留,或许还仰头看了看并不圆满的月亮。他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也许他是乘着风势,跃入水中。

站在湖边时,他在想些什么呢?凌猎半眯着眼,视线仿佛穿过冰冷的现实,看到了张春泉的眼睛。青年的眼睛空无一物,就像解剖台上的这具尸体。

在他走上投湖这条路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法医们完成尸检,安巡换掉防护服,洗掉手上身上的味道,“猎哥,是溺死,而且在他的身上没有打斗、束缚之类的痕迹。接下去我们还要做一个微生物比对,看他是死于湖中,还是在死后被转移到湖中,后者的可能性其实微乎其微。另外,我们还要拿内脏去做药理检验。我初步判断他是自杀,但有没有受到药物控制,就要看这项检验的结果了。”

凌猎来到夏榕大学,这季节本就萧索,风刮得人脸痛,枯死的树叶落得满地都是。

要是在平日里,这番秋景还挺吸引人,但现在,校园里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很多校园活动都停止了,学生们步履匆匆。尤其是连接宿舍和教学楼的学习桥,因为是从景观湖上横跨,怎么走都看得到湖心岛,大家不由得加快步子,往日在学习桥上打闹的景象不复存在。

警方在湖边拉了警戒带,湖心岛上也有警员值守。湖水已经把堤坝淹没,警员们上岛都是划船划过去。凌猎在堤坝边看了看,水不深,也就淹了几厘米。

他找校工要来雨靴,一脚踩在堤坝上。

派出所的片警吓到了,“凌老师,危险!”

凌猎摆摆手,示意自己有分寸,缓缓向湖心岛走去。

他是重案队的人,片警当然不敢管,但此时湖上风大,他看着又很单薄,脚一滑,风一刮,那是要掉到湖里去的!片警看得心惊胆战,不明白明明有船,为什么非要淌水走到湖心岛上去!

凌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自杀的方式有那么多种,就算只是投湖,也可以在十点多以后从湖边入水,为什么非要走过这条根本不好走的堤坝?

因为湖心岛上更隐蔽吗?但是张春泉是十点多才跳,那时岛上和湖边没有什么区别,都没人。而且张春泉是八点半,接近九点时从湖边往湖心岛走,那时正是下课下晚自习的高峰区,很多人看见他走在堤坝上。

如果有特别热心的,或者好奇心、责任心旺盛的,在桥上冲他喊“喂,别这个时间上岛,危险”怎么办?如果有人直接跑上堤坝,把他拉下来怎么办?最可能的是,有人在桥上看到他。

后一种已经是事实,警方起初调查时就是得到目击信息,才将搜查范围缩小到景观湖。

想到这儿,凌猎忽然停下脚步。张春泉要的就是这种种效果?他希望被看到,希望在自己走向绝路时,能有一个人来阻止他?他无法阻止自己,只能寄希望于别人?又或者,他并不想被阻止,但渴望在死去之后,能够尽早被发现?

湖水撞击着雨靴,像是从死的世界蔓延而上的力道,它们看似很轻,但是只要定力不是那么稳,很容易就被它们推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