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门打开,一个灯光温暖的暗室出现。

暗室的床上,躺着一个无知无觉的男子。

柏岭雪俯视着他,许久,轻声道:“你的好徒弟一直在找你。我不想伤害他,就像当年我也不想伤害你,如果你配合一点……”

好一会儿,柏岭雪又说:“我可能要食言了,你知道吗,我追的那只猎物现在跟他混在一起。要怪就怪命运吧。你说是不是?宁队?”

次日一早,季沉蛟在喜庆的腰鼓声中睁开眼,一肚子起床气,差点把作妖的凌某人掀翻在地。

凌猎振振有词地指责他,“是谁昨天说今天要早起查案?我给你当人工闹钟,你还不领情?你还掀我?天哪你这个警察怎么这样?小心我去投诉你!”

季沉蛟快疯了,六月天亮得早是没错,但这才六点啊!

“你还投诉我?邻居投诉你扰民!”

“所以你看见我把窗户和你卧室的门都关好了吗?只有你会被扰。嘻嘻!”

季沉蛟捡起彩带就砸在凌猎头上。

这么一闹,觉是不可能再睡了。两人动作都麻利,六点半就坐到了车上。

而且季沉蛟发现,凌猎居然做了火腿三明治,像模像样地放在竹篮里。他越看越不对劲,这特么是去郊游?

开车前,季沉蛟不爽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味道竟然很好。

因为对自己要求很高,他有时也会用全麦面包做牛肉、鸡胸肉三明治,味道不算太好,但至少也能够下咽。现在有了对比,就觉得自己做的……简直是饲料。

他侧过脸看凌猎,凌猎也正在啃三明治,“嗯?”

“没事。”他转回来,直视前方,心里却不断跳出两个声音。

凌猎很讨厌!

但是凌猎做菜很好吃哦!

凌猎很讨厌!

但是凌猎能帮你破案哦!

凌猎很讨厌!

但是凌猎长得好看哦!

“啧!”季沉蛟停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好看有屁用,他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监狱在一个县里,离夏榕市主城区有些远,因为凌猎早上那通敲锣打鼓,他们出来得早,没遇上拥堵,但即便如此,抵达监狱时也已是十点多了。

凌猎满足地摸摸肚子,“嗝”

季沉蛟一看,确信这玩意儿真的是来郊游的,竹篮里的食物已经吃完了!

在当年的除恶行动中,康家及其异姓团伙被判刑的共有数十人,判处死刑的有三人,其中就有康万滨的亲大哥和亲二哥,另一人是他的二叔。他的父亲康君临因为罪行没有那三人突出,判的是无期,和其余重刑者一起关在这座监狱改造,另外量刑较轻的人则关在其他监狱,有的已经出狱,陈菁调查过他们。

狱警得知季沉蛟是为了近来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枫意山庄案前来,立即叫来康君临等人。

因为分局来做过问询,康君临早已知道最风光的儿子已死。当时康万滨在除恶行动中出过力,相当于大义灭亲,那时康君临对这个儿子恨之入骨,几次放话要弄死他。但或许是多年的改造起了作用,又或许是到底血浓于水,康君临的眼睛红了,叹气道:“是我没有把他教好。我这个父亲干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做小辈的,就全都学了去。”

季沉蛟今天来其实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他想从康万滨的父辈口中听一听,康万滨小时候、年轻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年纪小,不像他那些哥哥姐姐一样喜欢打架,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一些没用的书。他个子矮,大的喜欢欺负他,把他丢在地上踢来踢去,我从来没有干涉过。我们家庭的氛围就是这样,狼性,弱肉强食,他那样不知道反抗,成天闷声闷气的人,不能接手家里的生意,就等同于废物。”

“但后来的结果,证明他根本不是什么废物,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聪明啊。他只是没有表现出他的仇恨,其实他的哥哥姐姐对他做了什么,他全都记得,然后翻倍算在了我们头上。”

康君临干涩地笑了笑,“在我们这种家庭长大,怎么可能长成正常的孩子?我杀人,虐待人,他看在眼里,早就把心狠手辣那一套学了去。”

康君临这个父亲对康万滨的本性还算了解,但康家发展迅猛,他和康万滨相处的时间其实很少,康万滨具体做了什么,他现在也说不出来。

季沉蛟又见了康万滨的部分兄长叔伯,其中一人只比康万滨大两岁,因为年龄相近,是康家为数不多愿意带着康万滨玩的人。但他自诉,带康万滨玩也不是因为什么兄友弟恭,单纯是他老被上头的哥姐欺负,于是想找个更弱的寻求优越感而已。

“康万滨其实也跟我一样,比我强的欺负我,我使唤最弱的康万滨。他在我们家最惨,但放在整个桐茄县,他完全能够靠康家的名头横着走。”

季沉蛟问:“你见他欺辱过他人?”

“见过啊。还不止一次,我们桐茄县挨着桐茄河,河鲜多嘛,你们主城区的很多水产品都是我们供货。县里水产品市场都有好几个,都是我们家控制着的。他喜欢去那里,整一下卖鱼卖虾的人。但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因为他很有分寸,别人也怕他,根本不敢说。”

这是一条之前没有出现过的线索,而且在季沉蛟的认知里,桐茄县并不盛产河鲜。但转念一想,水产品是康家的产业,康家落网之后,产业肯定受到影响。桐茄县多年受康家之苦的人不愿再碰和他们相关的买卖,目前最有名的是酱料和榨菜生意。

水产品,小龙虾,线索似乎终于对上了。

康万滨在浓墨一般的康家并没有出淤泥而不染,他也曾在桐茄县做过恶!

离开监狱,季沉蛟让凌猎开车,直奔桐茄县而去,自己则在平板上看网络上对康万滨案的声音。

随着案件的发酵,网民们的关注点从最初的小龙虾party、万宾来贺新游戏、网红、主持人渐渐转移到康万滨所代表的资本。自媒体早就开始盘点康万滨的发家史,有的夸赞他不与康家同流合污,有的骂他连父母都不肯放过,生来就是一头白眼狼。

在所有声音中,季沉蛟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Jaco。在最新一期的视频中,Jaco已经到了桐茄县,他采访了不少被康家收保护费的人,以及自愿或者被强迫而为康家干活的人。但从反馈来看,他们对康家虽然很有话说,但对康万滨,他们的了解却和大多数人一样片面康家最小的孩子,出国深造,把家里人送进监狱,现在是大老板。

Jaco在视频末尾严肃认真地说,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掌握证据,但他有种直觉,康万滨在这个小镇,一定也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因为故乡是一个人最深的烙印,血脉是他挣脱不开的枷锁!”

季沉蛟放下平板,看着前方笔直的高速公路,耳边还回荡着Jaco说的话。不知是不是昨天刚与凌猎讨论过血缘的问题,血缘、祈祷、诅咒……这些字眼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铃兰香的老师和护工们觉得他是小孩中难得的好脾气福利院的很多小孩因为被遗弃的缘故,性格或多或少有一些缺陷,不是总爱抢别人东西,就是特别软弱,总被欺负。

他从不欺负弱小,也不自卑,有时还会帮助弱小。

但他自己很清楚,心中时常涌起恶欲,只是即便在很小的时候,他也能够控制住这些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