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点信火落人心,便会有燎原的那日。”记何年双手合十,她沐浴在了天光下,眉眼镀上了一层金。与那天际高大巍峨的佛陀法相相比,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是点点微弱的萤火。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雪犹繁认真道,“至于路上的障碍,我们来清扫。”

话音落下,便见她伸手一捉,掌中凭空多了一枝剑兰。手腕一抖,那花苞倏然间绽放,红粉色的花朵向前往飞掠,猛地与凭空出现的一道掌气相撞击。雪犹繁面色寒如霜雪,不远处一个身披袈裟的佛修现身,双手合十,朝着记何年一拜,笑道:“师妹,诸位道友,请留步!”

-

皇都之中风云突变,不到一年的时候,那张帝王宝座再度易主。

昔日的嬴名封是在世家的支撑下登位,可如今世家凋零,逃的逃、死的死,他那凄惨可怜的势力更是难以抗衡那股骤起的风暴。他原本期待着嬴清言领一支奇兵现身,哪知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窥见嬴清言的身影。

她难道不恨嬴梦槐吗?

就在皇都产生动荡后,仙盟那边立刻做出了反应,高举“仁义”大旗,将嬴梦槐称作乱臣贼子,一时间各州边境剑拔弩张,好似下一刻便要兴兵定天下!而这头嬴梦槐见仙盟如此,更是无所顾忌,废弃嬴名封的旨意,重新兴建私学、创学宫,竟是要将大同学宫的道念贯彻到底!

长公主府中。

嬴清言坐在亭子中,对着神情平静的嬴梦槐发问:“姐姐怎么还来这府上?难不成那张龙椅坐着不美妙吗?还是说,姐姐是来找我的?”

嬴梦槐蹙眉:“你要做什么?”

嬴清言偏头,一身白衣如雪,她悠悠地起身,拂去了衣上的落花:“我搅乱了一池水,让姐姐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不好吗?”

嬴梦槐对嬴清言的话语始终保持着几分疑窦,只是嬴清言不说,她也不想再询问下去了。将一枚出城的令牌抛到了嬴清言手中,她道:“你扰乱朝纲,要治你罪的人不少。这几日内,你赶紧离开皇都。”

“怎么?姐姐不怕放虎归山?”嬴清言舔了舔唇,不待嬴梦槐应声,她又笑吟吟道,“从幼时起,姐姐的心就这样软。可是姐姐啊,要当帝主,怎么能够怀有一片菩萨心肠?”

嬴梦槐深深地望了嬴清言一眼,轻声道:“我心中有数。”

“哦?”嬴清言眼中光芒闪烁,唇角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的裙摆摇曳,环佩声动,顷刻间便走到了嬴梦槐的跟前,抬手轻轻地点了点她的眉心,又道,“那我是姐姐,哦不,是陛下唯一的私心了?”

嬴梦槐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嬴清言温热的手指,她道:“走吧,不要再回来。”

嬴清言大笑,朝着嬴梦槐躬身一拜:“臣奉旨。”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主府。

嬴清言才走不久后,师长琴缓步而来。

见嬴梦槐蹙眉似在怔愣中,她心念一转,便猜测到了不少。她试探道:“您是见了什么人。”

嬴梦槐叹气道:“见了六娘。”

师长琴神情有些微妙:“您是不是太在意她了?”顿了顿,又道,“放她走了?您应该知道,她比嬴名封要危险。”

嬴梦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她会去北境,清州府在昆仑掌制下,可实际上里头有不少是她的人。”昔日清州伯应邱山身殁后,先帝听了嬴清言的谏言,以“天子门生”严荪为新任清州伯。可严荪哪里会崇敬先帝?他只会以嬴清言为主。他在嬴危心自立时,是第一个倒向了新朝廷的方伯,这一切也不知有几成是嬴清言的授意。

师长琴面色微微一变,心想道,要是这样,嬴清言还有一块立基之地,不是更加值得忌惮?这天家怎么就有了姐妹情?“您不能因为嬴清言将道典送来,就认为她是一片好心。”师长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她先前在废帝跟前可没少说您的坏话,看她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为了将您逼上绝路?

“嬴清言此人反复无常、阴险狡诈、刻薄寡恩!”

“你说得对。”嬴梦槐点头,她的面上流露出一股奇异的笑容,“可是我相信姬丹蘅。”

过去她不曾后悔,那么今日这个决定她也不会后悔。

师长琴扶额,很是无奈。她恨不得潜飞骑将嬴清言追回,她虽然与经纬儒宗诸多法脉弟子道念不同,可多多少少也有了他们的无情和残酷。

师长琴怅叹:“她此刻一定在嘲笑您。”

嬴清言出了皇都,一路向着北方,走得是险峻的山道。

“愚蠢。”圣贤天子的名头有什么用?说好听点是含仁怀义,可实际上就是柔懦寡断。嬴清言语调中是不加掩饰的嘲弄,“她的仁慈是对我一个,还是对所有人都有的?”

“您接下来准备如何?”驾车的赵一回头望了一眼,隔着垂落的青帘,他瞧不清嬴清言的神情。

“去清州阻昆仑。”嬴清言懒洋洋地开口,沉寂了片刻,她又道,“我怕她不忍心出手,赵一,你让皇都中的人找机会杀了嬴名封!”说到最后一字时,杀气四溢。的那柄“游世”剑从剑鞘中露出了一小截,散发着凛冽的寒光,映衬得嬴清言眉眼如霜!

-

巍峨的高山夹着弯弯曲曲的狭窄山道,四野荒僻只闻林木间啼鸟长鸣。

“不是说要去找记何年吗?这又是什么鬼地方?你那神出鬼没的本领失效了?”丹蘅从草木间走了出来,抱着双臂,有些不高兴地瞪着镜知,又抱怨道,“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到了这会儿显露出你的坏心了?”

镜知温声解释道:“我没有坏心。”

“呵呵。”丹蘅冷笑了一声,忽地屈起手指在镜知额上一弹,她眸光一转,又道,“那你倒是解释解释怎么落到这荒郊野岭来?我那好友总不会在山林间传法给草木听吧?还是说你那无往不利的遁法出了问题?怎么?不能天地任由你行了?”

镜知并不擅长口舌之辩,丹蘅这夹枪带棍的一番话语劈头盖脸落下,她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茫然来。她其实也不知如何跟丹蘅解释,只是在遁行的过程中莫名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她低下了头,一脸惭愧道:“对不起。”

“你说这三字有什么用?”丹蘅斜了镜知一眼,视线向前方的山谷望去,“这是哪儿?还在西境吗?”

镜知很是不确定地开口:“应该是吧?”

丹蘅哼笑了一声,抱着双臂大步往前走。

山间的道路越来越窄,险崖绝壁,那耸立的山石也变得奇形怪状的,好似倒悬的宝塔,向着中间合拢。自下向上望去,视野逐次变小,最后只窥见了一条缝隙。一开始还容得数人并肩同行,等向着里头走去时,仅剩下一肩宽了。

山壁上遍布潮湿的青苔,丹蘅施展了术法将那苔痕抹去,她凝视着灰白色山石上遗留的道法痕迹,忽地开口:“此处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用了移山术。”

镜知点点头,答道:“修道士来无影去无踪,在哪一处留下道法,都不奇怪。”

丹蘅没有说话了,她沿着那道缝隙前行,约莫半刻钟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炽亮。只是所见的场景却是触目惊心,令人心中寒气四溢。

这片开阔的山中秘境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数不清的尸体躺在了血泊中,面上还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憎恨、畏惧和不甘。

丹蘅漠然地开口:“看着像是才死的。”这对尸首有头戴莲花道冠、身着鹤纹长袍的,也有羽扇纶巾一身葱绿儒衫的,还有身披袈裟戴着璎珞的……怎么看都不是寻常的散修。“你不会是请我来看尸体的吧?”丹蘅转向了镜知又问。

镜知没有说话,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一具被一柄横刀钉在了山壁上的清隽修士身上。

长刀从他的眉心钉入,打穿了他整个头颅,深深地没入山壁中,淋漓的鲜血染红了他整张面庞,不过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暗沉的、干涸的红了。镜知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能够认得出他那一身织金绣鹤的法袍以及握在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