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闻言恼羞成怒,大声呵斥:“是故意砸场子的吗?滚滚滚!”

少女左右瞧了瞧,挪动着缓慢的步伐到了旁边一个宗派执事弟子前,这会儿她没有问“道典”的事情,而是道:“修仙的话,可以把我阿娘带上山吗?”

执事弟子瞪了她一眼:“仙凡有别,要斩断亲缘。难不成你还要带着全家上山享福啊?”话音落下,周围宗门的弟子甚至连寻仙访道的人都哄堂大笑。可是渐渐的,有些人对上少女认真的神色时,忽然间止住了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难道修道就是要教我不孝吗?我若是连父母亲缘都可以斩断,那宗门同窗又算得了什么?”见执事弟子笑声止住,少女又追问道,“我见世家、宗派的弟子也是有父有母身居高位,他们怎么不用斩断亲缘?”

“你能和他们一样吗?”执事弟子眼中冒出了一蓬火,“人生天地间,有人就是要荣华富贵一生,而有的人则是注定落入尘埃里。拉你一把已经是仁至义尽,难道还要宗派供养你全家?你是什么东西?敢和道君们相较?”

“我是天地之灵,我是人。”少女挺直了脊背,就算被一双双眼睛望着,她也不觉得紧张了。她看着执事弟子,“我若是入了宗门,替宗门做事,那丹药道典法器不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吗?怎么能说是宗门供养?要说欠了什么,那也只会是知遇之恩!”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

如今仙盟招收弟子仿佛是对凡人莫大的恩赐,而得了“恩赐”的凡人则是要为宗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执事弟子语塞,半晌后才愤恨道:“滚滚滚!我们宗门要不起你!”

少女平静地望了执事弟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丹蘅微笑,转向镜知道:“倒是个有趣的人。”

镜知没说话。

师长琴眼中掠过了一抹暗芒,她霍然起身,朝着少女道:“留步!”见少女转头,师长琴又道:“大同学宫藏书对所有人开放,天地有情,不断亲缘!”

少女凝视着师长琴:“我听说过学宫,但是如今天下黜私学,学宫能继续吗?”

师长琴:“路是靠走出来的,你不来,我不来,才会没有路。”

少女犹豫片刻,才开口道:“我家中有病弱的母亲,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条很好的路。”

师长琴认真地注视着她,没有打断。

“作为学宫弟子,未来一定会很危险,我不想让母亲落入险境。可我要是这样选择,一定会让母亲失望,所以,我愿意去劈波斩浪。”少女语气一顿,神情转为严肃,她朝着师长琴一拜,“非书意见过前辈!”

“好!”师长琴大笑,她郑重地回了一礼,“我名师长琴!”

十个百个千个人,向着仙盟前仆后继。

一个非书意实在是渺小。

可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还是有人愿意闯的。”镜知垂眸,她凝视着丹蘅淡声开口。

丹蘅蓦地转向了镜知,她似笑非笑道:“你是想说我要输了?”没等镜知开口,她又继续道,“这只是开始,现在还没有面临困境和挫折,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向后退缩?人总是这样,许下誓言的时候信誓旦旦,可等到最后,没有几个能真正践行,谁都不愿意走不好走的路。”

她的眉眼凛冽如刀,身上业障如浓墨翻滚,旋即又被菩提珠上的金光压下。

她心中莫名的恨意那样多,她恨这个世道,她不相信会有光亮能够照向人间。

在丹蘅、镜知说话间,又有一个人来了。

她枯发如干草,面容沧桑、眼窝深陷,双手粗糙满是裂痕。在非书意的身上,至少还能窥见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可在她的身上,只有劳动多年的愁苦,只有岁月无情的刻痕。

“我就来试一次,如果不可以,我就认命,回去干农活,回去伺候那一家子的人。”女人的声音低哑。

丹蘅低声道:“她的身上有伤,鞭打的、火烧的、刀割的,她一定过得很苦。”以她的眼力,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女人如今糟糕的处境,像是将生命烧成一蓬火,很快就要熄灭了。

师长琴注视着一脸沧桑的女人,神情很是平静。

女人自顾自地说道:“我年轻时也有个登仙梦,可惜没有支持我的父母。十四岁时就被卖给了老鳏夫,在他家中当牛马,伺候着他、伺候着继子继女。只是他们并不是善人,动辄拳脚相向,村里的人都说每一家都是这样,说这是为人妻应该受的。可什么是应该?我凭什么要吃这样的苦?!”她的声音逐渐地凄厉,满是藏着恨意的控诉,“我要断尘缘!我要千千万万跟我一样的人,断尽尘缘。”

师长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话语声被秋风吹散,被边上的喧哗给掩盖住了。

女人又说:“但我不认识字。”

师长琴:“我可以教你。”顿了顿,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抬头,一字一顿:“见青道!”

现在是萧瑟的秋日,但是她想要见的,是春日的晴空。

师长琴回去的时候,只带了非书意、见青道两个人,她们各有各的不甘,愿意来走这样一条路。

丹蘅的脚步很慢,她并没有跟着师长琴回学宫。

镜知问道:“你要去哪里?”

丹蘅“唔”了一声,笑眯眯道:“随便走走。”

皇城之中寸土值千金,没有点资产的人在城中寸步难行。

在皇城外,有个歪歪扭扭的贫民区,那儿泥瓦房、稻草房甚至有连房子都算不上的棚子。这里满是污浊、臭气熏天,不是一身锦绣的人会来的地方。可此刻,随便走走的丹蘅走到了这儿,她平静地望着泥土道上的烂菜叶,面不改色地向前。

镜知恍然大悟:“这是非书意住的地方。”

丹蘅睨了镜知一眼,轻嗤道:“你怎么就这样话多?”等到师长琴将人带回学宫安顿好,大概一切都会来不及吧。

乌云遮月,夜色凛冽。

皇城之中灯火辉煌,富贵人通宵达旦地寻欢作乐,而在这贫民区中,连一支火烛的光芒都没有。只有那漫天的星月落下的光。

只是在此刻,乌云笼罩天幕,连星光都瞧不见了。

四野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