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团如白雪的猫儿跃入了长街,仿佛感知不到四面冷凝如冰的氛围。
阵势掀动的气浪好似无数尖利的针,要将这不知畏惧的小小生灵刺穿。电光石火间,红影翩然而动,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提起了猫儿的后颈,将它从灵力的漩涡中抓住。
小白团儿呆呆愣愣的,四肢一动也不敢动。
丹蘅拧了拧眉,一拂袖,运着灵力将白团儿托起,有些不耐道:“一边去!”
她的心思被猫分薄一缕,可儒门的修士不会因怜惜生灵而放过这个机会,阵中显圣,一手举着日月、一手托着经书的圣人法相陡然开眼,口中呵念经文,一字字闪烁着金光,仿佛那千钧重的山体坠下,要将下方不知敬畏的人压成肉酱。
丹蘅眉头紧紧皱起,枯荣刀悬飞而起,如电火行空。
就在刀光即将与金字相撞时,一页书册旋飞。那原本在半空中排列的金字陡然一颤,摇晃了片刻,便被收入了书页中。而枯荣刀也被一股柔软如春风的力道一拨,重新回到了丹蘅的手中。
长街的那头走出来的女人一身墨紫色长裙,头戴儒冠。
她的语调绵绵,轻柔似水:“不悔?”
不悔?什么不悔?丹蘅错愕地望着女人,还没等她醒神,雪白的团子便飞窜而出,扑入了女人的怀中,喵喵地撒娇。而女人垂眸,那双盛着星光的粲然明眸中,是说不尽的温柔。
“秋师。”儒门的弟子面色不太好看,他们不甘不愿地朝着女人行了一礼,又问道,“您怎么出来了?”经纬儒宗中有十二贤人,见秋山便是其中之一,号称“一经无缺”。虽然她的道念不被儒门其他贤人待见,可到底是儒宗的长者,弟子们见了她怎么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见秋山抬眸凝视着丹蘅,温声道:“寻人。”
儒门弟子不解:“寻谁?”
没等见秋山解释,一道冷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不会跟你走的。”话音落下,长街的另一头又多了一道金影,分明是蓬莱宗主姬赢。
“玉皇宝箓”之争全凭各宗青年一辈的弟子,诸如掌教、宗主、长老这般的人物不会插手。可这蓬莱宗主是姬丹蘅之母,她光是站在这里就让人压力倍增,谁敢当着她的面打姬丹蘅?说是不干涉,但是此刻算什么?偏偏他们仙盟那头没有其他的长者出面!这些弟子暗暗道了一声晦气,不甘不愿地撤离了长街。他们只是寻常弟子,算不得重要人物,自然不会知道仙盟早已经有另外的计划。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姬赢先是瞥了眼地上带伤的弟子,温声开口,继而打量着丹蘅,目光寒冷如冰。
丹蘅噙着一抹笑,她回望着姬赢,也不说话。
姬赢等了一阵没听见“母亲”这两个字,她笑了起来,道:“翅膀硬了。”
丹蘅也笑道:“母亲不是期盼着我长大吗?”
姬赢有些失望:“可你现在懂事吗?”谁拿到“玉皇宝箓”都可以抢,可偏偏东西落在了姬丹蘅的手中。这让蓬莱陷入了一个僵局,她没办法改变丹蘅的念头,却也不想让人伤了唯一的女儿,只能够退了一步,依着仙盟的新计划行事,将这仙盟盟主之争时限再度延长,替自己再立了一个障碍。
丹蘅反问:“我懂事地嫁入昆仑,懂事地为元绥守寡,我恪守礼节不曾有半分逾越,还不懂事吗?”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姬赢眸光越发冷峻,“你早遇到了元绥,为何不告诉我?”
“元绥?”丹蘅故作恍然,她漫不经心道,“女儿也是最近才得知的。当初母亲那样笃定,女儿总不好拿不确定的事情让母亲多生烦恼,是吧?”
她说话一贯尖锐,像是一柄锋锐的刀,当初在蓬莱的时候与姬赢就相处不好,如今十年的苦恨生根发芽,母女之间更是生分,难以和谐。
姬赢拔高了声音,面上的失望转成了倦色:“你以为你能摆脱蓬莱吗?你在外面的逍遥与自在,不过是借着蓬莱的脸面。要你不是蓬莱少宗主,走到哪里不是碰壁?还有你一身道法,不也是来自蓬莱?”
丹蘅淡笑:“那么蓬莱的道法来自何处?”见姬赢面色沉了下去,她又追问,“上神要传道众生,众生里又有谁?”
姬赢眼中闪过了一抹厉色,她高声道:“你也要求变?!”没等丹蘅应答,她又咬牙切齿地喊出了那个名字,“见秋山!”
见秋山抱着猫,安静地听着姬赢与丹蘅的争执,直到姬赢那藏着雷霆之怒的话语传入耳中。她没有理会姬赢,只是平静道:“去我的院子小坐一会儿。”她的气质高贵恬静,别说是人前,就连人后都少有生气的模样。
丹蘅露出了一抹乖巧的笑容,好似她还是二十年前跟着见秋山在书架间穿行的稚女,不见半分出刀时的冷厉和残忍。她看也没有看姬赢一眼,一点头,快活道:“好啊。”
这一番闹腾,等到了见秋山的小院中时,天空已经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灰蓝,那轮明月也逐渐地消隐,将天地让给了那一轮即将跃出山间的赤日。
见秋山坐在了亭中,给丹蘅倒了一杯茶。
她的目光通透,仿佛能够看穿人心。
“阿娘就自己住在小院吗?”丹蘅左看右看,视线在花丛竹影中流连,就是不看见秋山的眼睛。
见秋山应了一声,语调间是十年如一日的温柔。
可当初就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残忍的拒绝话语,断去了她的念想。
丹蘅又问:“阿娘在编纂《文藏》?还在皇都外建立了大同学宫?”
见秋山点头,她柔和地望着丹蘅,好似要在她身上找回失去的岁月。
“《文藏》传世,恐怕天下不容。”丹蘅叹了一口气,“阿娘为什么要走上这样一条遍布荆棘的路?”
见秋山深深地望了丹蘅一眼,她岂会不知丹蘅是为了避开姬赢才说起那样的话?就从她选择了嬴清言,就足以见她的茫然。她并不打算与丹蘅多提《文藏》,只是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她站起身,“外头有人在等你。”
丹蘅挑了挑眉,有些讶异。
若是母亲在,阿娘未必会用这样的语气提起。
只是除了母亲,谁还会在外面等?
丹蘅也跟着起身,她的视线随着见秋山而动,见她待一只猫儿万分温柔时,她那如枯槁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妒恨。咬了咬下唇,将心中的杂念驱逐,她笑着问:“阿娘的小猫儿是叫不悔吗?”
见秋山浅浅一笑:“是。”
是入蓬莱不悔?还是出蓬莱不悔?
丹蘅没有再去询问了,她抬起袖子朝着见秋山一拜,一语不发,迈着大步子离开了院子。
外头有人在等。
那人着了一身蓝白色的罗裙,身姿妙曼,裙摆轻盈得像是要在风中飞起。
初日行空,她长身玉立,竟是无比耀眼。
“你怎么来了?不去跟嬴梦槐告罪?”丹蘅的心情瞬间便松快了起来,她掩着唇轻咳一声,敛住了眉眼间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