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无言。
镜知轻叹。
-
丹蘅走出了院子之后,隐隐有些后悔。
其实在蓬莱的时候她的脾气并不好,只是到了昆仑后修身养性的十年,让她渐渐地将过去的自己抛到了脑后去。夜里的清州城仍旧是灯火通明,照彻四方,宛如白昼,只是街上的行人零零散散,要么是夜行的修道士,要么就是不着家的醉鬼懒汉。她抚了抚那枚菩提子,站在了街心回望,只是她没有再回去。
镜知若有心跟她划清界限,她何必去自讨没脸?
朋友知己,她也不需要那么多。
夜风卷起了飞花飘堕在了身上,清凌凌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淌。
只不过有些冷。
可到了暮春,晚风怎么会冷?
丹蘅的眉头微微一皱,此刻的她感知到了四肢百骸间传来了一股尖锐的刺痛,仿佛无数钉子嵌入了她的血脉之中。那原本蛰伏在了深处的业障再度张牙舞爪地奔涌而出,只是下一刻腕上的那枚菩提子便绽出了金色的光华,将那想要借机饱饮鲜血的业障压了回去。一起一落间,丹蘅的身上已然沾上了煞气和杀机。她眼神冰冷如刀,朝着空空荡荡的街心喝了一声:“出来!”
话音落下,便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那虚空之中挤了出来,他的手中提着一柄长三尺的薄如蝉翼的刀,如游龙一般撞向了丹蘅。在这道黑影动作的时候,数丈外也显化出了一道身形,他的掌中托着一个木鱼,正笃笃笃地敲击个不停,形成了一道道诡异的、混乱神识的音波。
丹蘅眉头拧得更紧。
她衣袂飘扬,朝着左侧一挪,避开了那柄短小的薄刀,曲起了指尖在刀身上一弹,便听见一阵“当”的声音荡开,与那音波撞击在了一起,化作了漫天的乱流。
刺客不仅仅是这两人。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噗嗤噗嗤的从暗夜中挤出,那飞扬的法器勾勒出了炫目的华光,洒落时像极了陡然炸裂的烟火。丹蘅抿着唇,她走下昆仑要的是自在,而不是这不停地杀戮。她不会随意招惹旁人,可旁人若是要她的命,她的刀也不会留情!她右手提刀,起落间是枯荣是生灭;左手掐诀,紫芒流窜间化作了一张弥天的雷网。
她在昆仑的十年并非一无所获。
心若不枯,如何修成枯荣?
清微神雷轰然落下,丹蘅提着枯荣刀想要大杀四方。
只是一道雪色的剑芒凭空地现出,将那如浪的音波刺得千疮百孔,将那炫舞的刀剑法器斩破。剑势没有停止,如一支斜探出的梅花枝,在风中微微一抖。嗤一声细想,一只隐藏在了暗处的鬼木傀啪嗒一声,坠落在了地上。
丹蘅转头,一眼便看到了手持梅花枝的镜知。
第12章
“鬼木傀无用!撤!”
手忙脚乱的刺客并不想跟丹蘅、镜知硬碰硬,可他们到底不是专业的刺客,无法做到来去如风行。丹蘅一勾唇,那蓄势待发的清微神雷顷刻间砸下,无数激窜的雷芒化作了一条奔涌不息的风暴雷河,将那来不及逃窜的人一裹。神雷剥蚀血肉,顷刻间便只留下了累累的白骨。然而雷芒不止,他们在世间连点尸骸都剩不下,在那接连的无穷的雷光中,化作一捧飞灰,散入无间。
六人出,五人死。
剩余的人用了一件法器来抵挡这一击,他跌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像是一条狼狈至极的狗,苟延残喘。
丹蘅没有再动手,她眼中蒙着一层淡淡的血色,抱着刀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人在穷途末路时的绝望。她舔了舔唇,漫不经心地询问:“是谁让你来的?”丹蘅的记性其实不错,这六人里虽然有陌生的面庞,但仍旧有那么两三道是白日里见过的、追随着应骞的狗。
“自己一个人不好么?为什么要接这样的脏活呢?”丹蘅没等那人应声,又慢条斯理地开口。
那刺客自知讨不到好处,满腔情绪忽然间爆发,他恨恨地望着丹蘅,大声道:“你这样的出身锦绣堆里的人能懂什么?我们从凡间走向了修仙界,自以为得千万凡人羡慕,可真正的境况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要是不寻找一方势力投靠,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散修如何存身?”
镜知道:“去各大山门当洒扫的童子或者外门子弟都比你这样好。”
刺客“哈”了一声,讥讽的笑容越发明显。“难道去了各大山门不是当猪当狗吗?我们能接触到核心的道典,学一身真正的本事吗?爷娘盼我出人头地,可我这样的出身,除了孑然一身的困苦还会有什么?我不是世家大族的弟子,我没有卓越的天赋,我的一生也只能这样。当别人的门客,当别人的剑,谁给的多,我就帮谁做事!是坏事脏事那又怎么样?反正老天无眼!”
丹蘅望了眼刺客,眸中流露出几分怜悯:“你听起来很可怜,这个世道的确是可恨。”
刺客仰头,他看着丹蘅精致的面庞和华美的衣裳只觉得妒恨、不甘。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一百年前,有大圣人主张传道于天下,可却被仙盟以私盗道典的名义逼杀!这个世道污秽不堪,你们着华服锦衣,怎么知道小人物的困苦?!”
“你若是恨这个世道,你就去改变它,跟我讲什么道理?”丹蘅讽刺一笑,“你很可怜,但我还是要杀你。但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当人了。”她不是仁慈之辈,不会给自己留下无穷的后患。她不想管这个世道怎么样,只知道阻拦她的人都得死!
青光一绽,鲜血飞溅。
丹蘅向着镜知走去,头也不回。
镜知没有阻拦丹蘅。
她的面色煞白,手中的梅花枝堕地,像是才看清这个糟糕的世道。
丹蘅取出了一张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染血的双手。可能是那刺客勾起了她的心绪,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神魔战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战场中的魔物无尽?为什么一千年来未见土地复苏?它只是仙盟、帝朝用来比功数的存在吗?”她幼年时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换来的是母亲难看的脸色和极其尖锐的叱骂。她渐渐地知道,有的事情不用多言,没有人会来解答。
镜知愣神,许久之后才艰难道:“千载之前,大荒有一场‘十日并出’的大劫难,在此之后,大荒西海就变作了千万里滋生魔物的焦土。”
丹蘅浅浅一笑:“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人研究焦土,探寻生成魔物的秘密吗?”不等镜知出声,她又道,“其实还是有的,但是我在书库中找到的都是被人毁去了关键内容的残卷。这个世道很糟糕,人心也很坏。”她的话锋蓦地一转,“不过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镜知:“……”她抚了抚额,知道自己因神魔战场才放下过往的,只是到底在神魔战场中看到了什么,才会导致她对过去无比厌弃?她放下了过往的坚持,却又找不到新的路途,像是一抹游魂飘荡在天地之间。
“话说元绥不会是因为在神魔战场看到了什么才被灭口的吧?”丹蘅忽又道,“作为她的道侣,我应该去找寻她身亡的真相吗?”毕竟她给昆仑、给母亲的借口都是这样。
镜知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久,她其实不觉得丹蘅会去为一个“相敬如冰”的道侣找寻真相。大概只是一个换来自由的借口。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应该是想要你活着,而不是找寻什么真相。况且神魔战场,未必有真相。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时候到了而已。”镜知轻声道。
“这样啊……”丹蘅拖长了语调,她抬头望向了天穹中悬挂着的一轮明月。
月色朦胧,照过了千山万水。
浮云散去,像是月神轻轻地掀开了面纱。
海月之下海潮涌动。
蓬莱神宫中,姬赢赤足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也在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