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他说,“她不可能还活着。”

别说从断崖上掉下去,红妆中了两支鹰弩的箭,已经绝无生还可能。

季之远没有回头,他面对着牢壁,静默一刹,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戚烬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季之远知道他的性子,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沉下去:“她怎么了?”

戚烬往前走,走到轮椅面前,整个人背着光,正好挡住了季之远的目光所及,他的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黑色无限蔓延,而戚烬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要把他往黑暗里拖得更深一点。

“一年前,宗主将夫人送回了殷家,说与殷家再无半点干系。当时殷二爷与殷大夫人刚刚过世,二公子您又被……夫人伤心过度,夜里投了湖。

“所幸被下人发现,及时救了上来。夫人性命无虞,只是神志变得不太清醒,有时能认人,有时又迷迷糊糊。殷家死的人实在太多,殷宗主分身乏术,无法分心照料,只好将她一直关在屋子里。

“有时小姐会去看望她,夫人清醒时会问问小姐您怎么样了,有时不太清醒,就念着您的名字,不肯睡觉也不肯吃饭。”

季之远听不下去了,他想笑,又想哭,最后却是撕心裂肺地嘶吼出声。

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直响,他只有一只手能动,精铁磨了手腕,鲜血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铁牢里都是他哭喊的回响,像极了炼狱厉鬼。

戚烬等季之远冷静下来,撕了衣裳,卷成布条,蹲下来将它包裹在季之远的左手腕上。

一只手倏地攥紧他,戚烬抬起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里面没有眼泪,血丝满布,全是深邃的恨意。

“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所有人似乎都得到了报应,这一场风波似乎已经平静,可季之远太过聪明,他知道不可能的,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结束。

冤冤相报,江湖的恩怨哪有算清的那一天。

季之远手下用力,面容扭曲而狰狞,他知道戚烬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戚烬望着那只手腕,片刻后抬起头,轻声说:“小姐喜欢三公子。”

季之远:“所以呢?”

殷青湮喜欢季寒初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放在早前,殷萋萋甚至舍了脸面去求过季承暄,让他问问季寒初的意思。但季寒初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也是那天季之远才从殷萋萋口中知道,原来自己在父亲的心里一直都是“他残了,做不了家主”。

在他心里,父亲伟岸光明,可在父亲心里,他只是个无能残废。

戚烬重新给季之远包上伤口:“小姐想嫁给他。”

季之远一愣,难以置信:“她疯了?”

季寒初叛族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红妆是一伙的,就算没有证据指明殷芳川的死与他有关,但他包庇在先出逃在后,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殷青湮是觉得殷家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她是爱季寒初爱到昏了头,还是在她心里所有的人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季寒初?

戚烬替他解答:“小姐不知道这些事,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红妆做的,三公子并不知情。”

殷青湮不知道殷家派了杀手又被季寒初拦截,也不知道季寒初为了红妆叛了氏族,只知道红妆口口声声要杀殷芳川,而殷芳川也确实死于她手。

至于季寒初和红妆的暧昧举动,那肯定是他被迷惑了,是中了蛊。

她打心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三表哥会是妖女的帮凶。

季之远骂道:“蠢货!”

他抬头看了看戚烬,皱眉道:“你难道不会告诉她真相吗?”

戚烬平静道:“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殷二爷和殷大夫人确实都是红妆杀的,三公子根本没有动手。她死了,他们的仇就干净了。”

季之远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帮着他了?”

戚烬取出一枚钥匙展示在季之远面前:“这是小姐想要的真相,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季之远抬起头,与他对视:“你什么意思?”

戚烬看着他,把钥匙递到他面前,说:“二公子,只有你能帮小姐了。你帮她,我就帮你。”

戚烬很喜欢殷青湮,喜欢到甚至能忘了自己的地步。殷青湮要她的三表哥是无辜的,那他就是无辜的,她想嫁给季寒初,那他也会想尽办法要季寒初娶了她。

可现在是谢离忧和季靖晟掌家,这件事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季之远瞧着那枚钥匙,怎么也想不透世上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傻子。他其实知道,戚烬之所以投靠他只是因为他是殷青湮的表哥,所以他利用这层关系,把第四门和第五门全都收拢麾下,但他不认为戚烬对自己有什么真心。

哦对,是没有,戚烬的真心开始是因为殷青湮,现在还是因为殷青湮。

季之远往后靠了些,他喜欢这种银货两讫的交易,利益永远比感情坚固,但他还是要问:“你就没想过,我爹回来了,看到你把我放了,到时候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戚烬早就想到过这个,他握着钥匙,说:“你有办法的,只要能出去,你肯定有办法。”

季之远勾了勾嘴角,他确实有办法。

“二公子。”戚烬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宗主此行远去南疆,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季之远似笑非笑:“你倒是信我。”

他抬手,招戚烬上前,问:“鹰弩在哪里?”

戚烬:“放在第四门的兵器库。”

季之远冷笑:“鹰弩的暗格里有一颗佛珠,你去把它找出来。”

戚烬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