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小姐眼中的情意如春水涌动,几乎快要从眼珠子里溢出来。季承暄看着殷萋萋那副含羞带怯的样子,问候她家三代祖宗的话生生憋在嘴边,半天没蹦出个屁。
没办法,他只好带着自己的刀,骑上来时的马,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走前,他郑重地对殷萋萋说:“别再做这种事情,很无聊。”
殷萋萋一番情意霎时冷却,满眼都是被质疑的委屈,心灰意冷道:“我只是……只是想你。”
季承暄耐着性子对她解释:“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难道都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想就想,但不要来烦我。”
他还想自己的刀法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结果还不是受制于功法与兵器,至今未成?
一番话季承暄自认为说得合情合理,不知怎么就惹得殷萋萋双眼通红,泫然欲泣。
他被殷芳川和殷远崖狠狠骂了一通,从家门口打了出来,要他滚远点。
少女眼里的爱慕藏也藏不住,可惜她的对象是个木头,见没了颍川剑鬼的事,干脆找了间客栈先住下,也不急着赶路,想着自己白日受的闷气,身上还被殷远崖没个轻重打出了伤,一时气闷,点了杯桃花酿自斟自饮。
酒过三巡,喝酒的人变成两个,红袖趁他半醉半醒时勾他将话都给说完,一来二去就明白了,当下怒上眉梢,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她一口饮完桃花酿,说道:“要你去的是他们,叫你滚的也是他们?他们是拿别人当肉来蘸酱涮吗,真是无耻!”
季承暄酒气上头,本就心里憋了气,听她这么说也倏地蹙起眉。
红袖将他拉起来,拍掉他手里的杯子:“别喝了。”
季承暄冷不防一个踉跄,神色茫然了一瞬:“做什么?”
“跟我走。”
“去干吗?”
红袖一字一句道:“揍他们去!”
季家把殷家得罪了。
季承暄第一次醉酒,一醉酒就醉了个惊天动地,殷远崖肿着半边脸问季父讨公道,季承暄被季父关到了桃花林子里,禁闭思过两个月。
红袖又开始出现在林子里,有时给他带好吃的,有时给他讲点趣事,更多的时候还是静静看他练剑。
季承暄问她,你出自何门何派,师从何人。
她除了不报师门外并不对他隐瞒,说自己本意只是游历中原,从关西一路到了江南,再过一阵子,就往塞北去。
季承暄听她要去塞北,手里的刀顿了顿,静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道:“塞北没什么好玩的。”
“去了才知道啊。”
红袖捋着头发,站在树下,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同他说:“季承暄,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中原人,既然你爱刀如狂,那这个就算我赠与你的告别礼物,我会记得你的,你也要记得我。”
她递来的东西长刀锋芒毕露,刀谱古朴厚重,雪白刀身之上刻有醒目的“逐风”二字。
季承暄望着刀,神色严肃正经:“这把刀你从哪里来的?”
“我师伯送给我的。”红袖解释道,“他不喜欢,就转赠给了我。既是我的,那我想给谁便给谁。你不要有负担,尽管收下就是,反正我不喜欢刀,留着也没有用。”
天下名刀,就这么随意地送了人去。
季承暄看不透红袖,她神秘地出现,如今又要神秘地消失。
他更看不透他自己,就像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可爱”在哪里,值得她以逐风相赠,也不明白为什么听说她要远去塞北,自己心头的烦闷一日更甚一日。
他憋着气,生生憋了两个月,将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等到重见天日那一天,他迈步出门,径自去了季父那儿。
他直截了当地对季父说道:“我要退婚。”
季父正在和他大哥下棋,闻言一愣:“为什么?”
季承暄:“我不喜欢殷家姑娘。”
“可你也不讨厌她啊。”季父一头雾水,“而且当初不是你亲口答应的吗?”
季承暄沉默。
还是他大哥看得明白,见他脸上神容有异,笑道:“三弟,这不叫‘退婚’,而是‘悔婚’。不过我却是很好奇,能让你悔婚的女子是什么模样,何时带来给我们看看?”
季父惊得差点把棋盘给抄了:“你说什么?”
季承暄道:“确是如此。”
“你?你!你……”季父震惊道。
对季承暄来说,他不在乎自己干的到底是退婚还是悔婚,也不在乎此举会不会下了殷家的面子,他只是觉得自己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就要娶她回家,如此简单罢了。
他在桃花林里闷了两个月,对自己的错处没任何反省,对自己的心意倒是想了个一清二楚。
剑谱不要了,婚约不要了,什么嫁妆还是什么殷姑娘,他都不在乎。
要让季父知道他将他关禁闭,他满脑袋想的却是儿女情长,恐怕得翻着白眼骂一句“不肖子孙”。
不过。
“不肖子孙就不肖子孙。”季承暄低低呢喃,自言自语道,“那剑谱谁爱要谁要去吧。”
从季父那儿出来,季承暄面色无波无澜,迈步去了桃花林。
树林两侧叶子簌簌作响,似在遥遥歌唱。
其实多年后仔细想来,方才觉得此时最好。因为此间仍是少年,他与她都年方正好,尚且没有受过世俗的摧残折磨,也还不曾拥有想回却不能回的旧时光,读不懂什么叫“求不得、舍不下”,也还看不透什么叫“世事无常,往事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