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寒风灌进来,冷月之下,青石板路旁柳枝光秃,月影尽头,立着一抹长长的人影,面容尚存青涩,却叫人无法轻视。
他颔首,露出一张与季清兮五分像的面孔,眼望着霍寒舟,淡淡道:“想借逐风,也不是不可以。”
谁都没料到季清让真会愿意借出逐风,不仅愿意,甚至未许归还之日。
他说自己在不归门还会再待上一阵子,之后会带着季清兮回南疆。
至于逐风,霍寒舟什么时候想还了,再还便是。
只是在他们离开之前,逐风还得放在季清让身边,等他哪天真要回南疆了,再将刀交给霍寒舟。
霍寒舟没办法,只好在不归山附近继续住下。
季清兮知道了这事,赶上不归山,拦下季清让,问他是什么意思。
季清让看着她,笑得很无奈,点了点她的鼻头说:“小蠢蛋。”
季清兮不知道自己怎么蠢了。她跟哑巴叔讨论不出什么,趁和霍寒舟结伴出门吃饭的时候,非要他说一说自己到底蠢不蠢这个问题。
霍寒舟:“不蠢。”
季清兮抱着包芽糖,点头:“我也觉得是。”
小哑巴在一旁直叹气。
他们入座,季清兮已经啃了快半油纸包的芽糖。季清让刚坐下,瞧见这光景,眉头直皱。
“别吃了,再吃下去小心又要牙疼。”
季清兮不理他。
季清让伸手要夺,她惊呼一声,护着芽糖往后躲,椅子没靠背,她冷不防朝后倒下去。
小哑巴和季清让吓了一跳,双双伸手要拉她,霍寒舟动作却更快,一手格挡着季清让抢糖的手,一手扶着季清兮的肩,将她稳稳托住,推回桌边。
“当心些。”
见状,季清让微微眯眼。
季清兮远没有季清让的从容周全,她被他说了两句,心头着恼,又无处可发,啪嗒一下把油纸包重重放到桌上,说:“不吃了。”
霍寒舟不懂她怎么气上了,问:“怎么不吃了?”
季清兮随口找了托词:“糖不新鲜,不好吃。”
霍寒舟脱口而出:“怎么会?我都是等铺子开门,看他做出新鲜样子才拿来给你的。”
季清让侧首,眉尾微微上挑。
季清兮气鼓鼓的,但毕竟年少,吃不到糖就拉着小哑巴去点菜。这番宴请是霍寒舟为了感谢季清让借刀之恩,特地选了不归山下最好的酒楼,她一定要点好些招牌菜,吃个爽快才行。
季清让眼见妹妹的身影消失在厢房门口,转头看着霍寒舟,微微一笑,道:“我这妹妹,脾气可真不好。”
霍寒舟温声道:“年少率性罢了,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好。”
“真的?”季清让语调很温和,眼神却很紧。
霍寒舟点头:“自然。”
季清让又说:“霍少侠常年游历江湖,大约没怎么同小姑娘家接触过,怕是不太清楚,譬如我妹妹,脾气不算很好,性子却来得固执。”
霍寒舟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果然。
季清让:“清兮从小就爱吃芽糖,好几次都吃出了一口烂牙,疼得龇牙咧嘴了,眼泪汪汪地向父亲保证再也不吃了,可等牙一好,又还是会吃,周而复始,让人毫无办法。但她又不爱喝药,她小时候生病,甚至宁可自己咬牙扛着,也不愿碰药汁一口。没办法,她固执得很,喜欢的东西就一直喜欢,不喜欢的就一直不喜欢,谁也改变不了。”
霍寒舟拿起杯子,抿了口茶:“季公子的意思是,我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颗叫她牙疼的糖而已吗?”
季清让摇摇头:“她为什么爱吃芽糖,没有人清楚,但她一贯如此,喜欢就是喜欢,谁劝都没有用。”
霍寒舟愣了,执着杯子的手指在瓷壁上摩挲,若有所思。
季清让:“霍少侠,我妹妹自幼被宠上了天去,从小就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如你所言,她涉世不深,少不更事,从来没吃过一点苦头,被疼爱着长大,十几年来都是顺风顺水。”
话已至此,霍寒舟心下明了:“我知道。”
季清让和他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非要说得清楚。季清让只问他:“我只同你要个说法,这逐风,待到归还之日,你是还或不还?”
“借了人的,自然要还。”
那好。季清让指节叩着桌板,道:“我给你一年时间,一年内你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若那时你还想着清兮,便拿着逐风来七星谷找她。但倘若你将此当作过眼云烟,我便着人给她种下忘情蛊,要她彻底忘了你,这江南,我们也是再不会涉足。”
他抬眼,字字重音:“至于逐风,天涯海角我都会找你要回来。”
吃完饭,他们分别。霍寒舟陪着季清兮在闹市游玩,待夜色降临,她觉得累了,霍寒舟便牵了一匹马让她坐着,自己在前头执着绳子缓慢而行。
季清兮坐在马上晃着腿,问他:“我哥之前跟你说了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霍寒舟轻声道:“他问我会不会还刀。”
季清兮“啊”了一声,脸皱成一团白乎乎的小包子,嘟囔道:“他怎么这么不大气,都答应借人的东西了,还这么犹犹豫豫的。”
话里话外,把季清让嫌弃了个透。
霍寒舟但笑不语,他算是明白了季清让口中的“顺风顺水”“宝贝疙瘩”等词不是有假,她确实如一块璞玉,天然去雕饰,干净又纯粹。
“霍寒舟。”她叫了他一声,“那你答应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