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
红袖避开话头,抬手抚上他血肉模糊的双腕,那儿不断有鲜血渗出,被磨得几乎快要烂去,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痛。
季靖晟拽着链子,低声道:“他锁着我,我用危倚砍……砍不断……我把墙劈开,劈了很久,还有铁笼……”
红袖看着他,知道他一贯言语有些跳脱,听了许久才理出头绪,只觉得一股震惊涌上心头,她有些愣怔地问:“谁……”囚禁的你。
“呵呵呵”
一阵阴冷的笑意从身侧传来。
暗红血液淌过台阶,殷萋萋的尸体不远处,断了双腿的男人仰面,被身上沉重的轮椅压得起不了身。他身上的衣衫略有凌乱,随风拂动着,脸上竟然挂着一丝疯狂的笑意,看着眼前的往事冤今日仇,他的笑音先是低哑,然后渐渐喘起粗气,以手掩面,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肆意,胸膛震颤着,软垂在身边的右手都跟着颤抖起来。
他的脖颈青筋根根凸出,左手不停捏着脸面,眼里泛着可怖的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中滑落下来。
“都死光了。”他轻声说,绝望地嘤咛着,“死得好,真好……全都死光了……”
一只脚狠狠踩上他的胸口,力道之大让心口都刺痛,仿佛能够洞穿肋骨。
“是啊,黄泉路上就差你了!趁早和他们下去做伴吧!”红妆说。
可季之远还是笑着,他血丝遍布的双眼紧紧盯着季寒初,嘴唇张开,好半天才说出话:“我可记着你了。”
他嘴角流出一丝鲜血,无力地仰躺在地上,干净清爽的脸上是解脱的释然。
“下辈子,我还会来找你。”
银光一闪,钩月抵上咽喉。
红妆心平气和地用刀尖比画着,漫不经心道:“都要死了,废话还这么多,不如先割了你的舌头,好让我先清静清静。”
季之远坦然道:“悉听尊便。”
红妆冷冰冰地瞥他一眼,却没如她说的那样动手割喉,反而站起身,默默退到了季寒初的身后。
她看着地上的男人,漂亮的眼里满是讽刺:“真可怜,活了这十几二十年,生出来是个废物,死到临头还是个废物。”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季之远的痛处,他蓦地睁开眼,猛然朝红妆伸手袭去,却怎么用力也够不到她的裙角。
红妆笑呵呵地,凌空一指,那高高举起的左手就像压了千斤重物,重重地垂落到地上。
“废物就是废物。”她不忘再加上一句。
季之远死咬着牙关,咳出一大口鲜血:“再废物,也轮不到你多嘴!”
红妆还要顶回去,却被身前站立的男人抬手按住肩头,暗暗安抚。
从刚才到现在,季寒初一直面无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些茫然。他初时应当是愤怒的,可经过一番动乱后,他又变得很迷茫,什么表情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他心上强烈的痛楚蔓延开来,嘴唇苍白,几不可见地颤抖,他慢慢在季之远的身旁蹲下,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季之远。
季之远侧过头,瞧着他手上的星坠,微微一笑:“动手啊……季家毁了,我也毁了,哈哈哈,可是……可是你最后也没赢……”
季寒初握着星坠,清雅俊逸的面庞显得很是憔悴,他的目光有些空洞,更多的是苍凉。
“到头了……”他闭上眼,眼睫轻颤,嗓音嘶哑,“你害了离忧,我不能不杀你。”
季之远笑着,嘴角尽是干涸的血迹。他点头,赞同道:“应该的。”
看着季寒初眼中盘踞的恨意和难以掩饰的悲痛,还有点点的苦楚和茫然,季之远反而觉得很享受,也很痛快,他被季寒初这副脆弱的模样取悦了,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越笑,咳得越凶,血滴落下,连同胸口被星坠刺到溢出的血一起,在身下染出大片的红。
要结束了……
这可笑又可怜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住手!不要!”蓦地有人暴喝一声,季寒初的手腕被一把抓住。
红妆和他一同惊骇地回头,却是神色复杂的季承暄,不知何时他已挣脱傀儡的束缚,来到了他们身后。
季寒初缓缓起身,往后退开一步,他犹疑地看着自己的三叔,看到他颤颤巍巍伏下身子,放下了手中的逐风,然后在他面前慢慢地跪下。
这一下,好像把他心里的某个微小的角落给土崩瓦解了。
对季承暄来说,声望和尊严都是极其重要的,他能为了季氏百年的名誉忍痛娶了不爱的女人,也能为了逐风更进一层没日没夜地苦练。即便是伤到最深最痛,也不掉一滴眼泪。
他此生唯一的泪,落在与殷萋萋的新婚之夜,落在季靖晟面前,那代表了背叛的一刻,他没办法逃脱心底彻骨的愧疚,于是他放下了尊严,第一次落泪。
可在那之后,再没人见过他失态的时刻,他把情绪都戒掉了,活成了一把冰冷的兵器守护着季家。
但是眼下他却在自己的小辈面前重重跪下双膝,弯下自己的脊梁,卑微地恳求。
求季寒初不要杀季之远。
季之远吐出血沫,像被挖了心般嘶哑道:“谁要你管我!你滚,你滚”
季承暄低下头,眼眸涣散,什么都看不真切,风从耳边拂过,冷到了心头。他轻声说:“寒初,三叔求你,放过他。”
季寒初没有讲话。
季承暄抬起脸,面色苍白,像是瞬间老了十多岁。他这一生都过得很糟糕,活得不清醒,混混沌沌一场空,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留不住,但走到这一步,他根本找不到回头路。
“寒初,之远他……是个混账,但无论怎么样,子不教父之过,一切都是我……是我说他天生残废,难成大器,是我从不正眼看他,从不关心他……都是我,最开始没有教他好好做人,才让他犯了大错……”
季之远煞白的脸庞上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他听着听着,终于再也笑不出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他用力睁着眼,去看自己父亲的背影,他看父亲跪在自己的三弟面前,字字句句都是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