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九点了,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芜茵将桌上的教案收起来,一边的试卷还有十几份没有批完,明天上课还要讲评。她将剩下的试卷整齐地折好放到自己的帆布包里。微信里有几条家长的未读消息,她一面向外走一面点开看,家长打了一大串字,随后发来了一条几十秒的语音。

“芜老师,我们家孩子怎么这次月考退步这么多啊,副科考的这么差,七年级的时候没有这么差的。九月就升初三了,中考班呀,您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芜茵回忆了一下家长口中的孩子,记起来自己似乎不止一次在课堂上抓到她看小说。她手指在键盘上打下几个字,输入框里删来打去,最终还是遵守了和学生的约定,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家长,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家长又发来了几条语音,她撑着伞走进雨中。学校门口地势太低,已被水淹没了,街道上到处都是涨溢的雨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暴雨之下只有偶尔几辆计程车从校门前经过,从学校打车到家里要十几块。她想了想,低头将衬衫裙向上挽了挽,跨进了雨中。

“芜老师,这样,马上要过节了,我给您送点东西去你看行吗?”

芜茵撑着伞,因为要护着怀中的帆布包,左边手臂已都湿透了。她听到这条语音,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臂夹住雨伞,有些无奈地用双手打字。路旁的汽车在此时飞驰而过,溅起了半米高的水花,芜茵因为正在打字躲避不及,身上顿时湿了一半。

她将伞压低,擦了擦自己手臂上被溅上的泥水,将打下来的字发了出去:“东西真的不用,您的心意我知道了。”

不远处的高楼闪着霓虹灯光,平江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幕墙上的各色灯光在雨中闪烁。她抬头看了一眼,将手机放进口袋,压了压被风吹得发折的雨伞,慢慢地淌着水向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似乎又有车驶来,她下意识地向路旁躲避,将伞撑在身侧。不过这辆车并没有像之前的车一样从她身边飞驰过去,而是在她身侧缓缓停了下来。她挪了挪伞,看向这辆停在雨中的黑色宾利。

她对豪车知之甚少,但对这辆车却依稀有些记忆。她将伞向后挪,抬眼看向车身。这一侧的车窗刚好降下来,一旁的路灯映出一片昏黄。车窗内的年轻男人侧头看她,英挺的眉似乎轻轻皱了皱。芜茵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车窗降了一半,他恰好将烟熄了,平静的眸看向芜茵沾着雨水的脸:“芜小姐,好久不见。”

这张脸她有些熟悉。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当时助学基金会的经理介绍说他似乎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那时她正好看向他。

鼻梁高挺,深褐色的瞳孔,抬眼看人时没有什么情绪,淡淡的,显得有些冷漠。

芜茵来不及回忆,她看着他的脸,显然是吃了一惊,依旧保持着和这辆车的距离,有礼貌地微微欠身算是打招呼:“贺先生。”

大学四年期间的学费及生活费都是这位不知名的年轻男人资助的,他之前仅仅出现过一次,也从未向她提过任何不合理的要求,资助合乎一切程序。如资助机构所说的一样,平等地对待每一位受资助的学生。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像今天一样穿着深色的西装,在台下看着资助学生上台发言。芜茵当时瞥了他一眼,因为他和周围的人像是不处在同一个空间。不知是因为那看上去就价格昂贵的西装,还是因为他那张英俊的脸。

他抬眼看着芜茵,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暴雨之下,芜茵的白色短袖衬衫已经湿透了,她单手执伞,将帆布包护在自己怀里,湿衬衫贴在纤细的身子上。她手腕上的手表似乎还是四年前第一次见时所带的一款普通女士手表,那双安静明亮的眼睛看向他,看上去有些疑问。

但她并未多说一句,只是撑着伞又向后站了站,和这辆名贵的车拉开了距离。

贺知延扫了一眼学校内已经灭了灯的教学楼,低头又点起了一支烟。芜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出于礼貌并没有问出口,仍在原地站着。他瞥见芜茵向后退的动作,手指点了点自己膝盖,声音依旧温和有礼:“芜小姐,七十万,可以上车吗?”

交换 < 局部地区强降雨(瞰雾)|PO18???t心跳

来源网址: /books/805826/articles/9869663

交换

芜茵不由得怔住。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数字会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些茫然地握紧了手中的帆布包。正要开口,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低头淡淡道:“助学基金会的胡经理和我提起来,你的母亲需要进行肝移植手术,手术费用大约在七十万左右。”

芜茵不知该说什么,应了一声,他再次看向她的眼睛。

“上车和我聊聊?”他语气不轻不重,“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家。”

芜茵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对方是资助了她四年的人。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衬衫裙,手指攥了攥裙摆的一角,低着头轻声道:“贺先生,我的裙子湿了,可能会弄脏您的车。我家不远,谢谢您的好意。”

贺知延看向她的裙角,街上的水已经涨溢到了她的小腿附近。她一只手向上提着裙子,一只手还要夹着自己的伞和包。贺知延向前看了一眼,司机立刻心领神会地下车,他走到芜茵身旁,在她头顶上撑开一柄黑色的伞。

宽大的伞面遮住了雨水,她紧张地握着手中自己那把有些小巧和破旧的雨伞。贺知延并未勉强她,只是再次看向她的脸,语气漫不经心:“只是聊聊,别担心。”

芜茵对他略知一二,她并不清楚别人的描述是否准确,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看,感觉对方是个做事得体的人。她不好再拒绝,由司机打开车门,小心地坐到了贺知延的右侧。

车门一关,将暴雨的声音隔绝了不少。车上的空调很凉,她穿着湿着的裙子,身体蓦地抖了抖。

她还未说话,腿上便多了一条薄毛毯。贺知延将毛毯展开盖到她腿上,顺手熄了刚燃上不久的烟,烟气从车窗中飘出去,车窗缓缓地升起。

比起窗外的大雨倾盆,车内像安全的孤岛。

“胡经理说你为了凑手术费,准备将你和你母亲现在住的房子抵押。那套房子的地段按照现在平江的房价行情,你将房子抵押,最多也只能贷到三十万,”贺知延并未看她,反而看向了暴雨如注的窗外,“你刚刚毕业不到一年,现在的薪水很难付清每个月要还的贷款以及利息。手术康复后续还需要用钱,你也要抽出时间照顾你的母亲,应该没有时间去做其他的兼职。”

芜茵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她抱紧了自己怀中的东西,想要说出几句反驳的话,可事实如此。

“我会想办法……”芜茵声音依旧平静,“我会尽力地去凑手术费。”

“你可以花时间去筹钱,但是肝源等不了,”贺知延不紧不慢地看她一眼,“芜小姐,你能在多短的时间内凑到七十万?”

他的话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可芜茵觉得身上有些冷。她知道贺知延提起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寻她开心,没这个必要――

“芜小姐,我可以帮你,”贺知延看向她的侧脸,“不仅是七十万的手术费用,还包括你母亲后续的治疗恢复费用,我只有一个条件。”

芜茵抬头看向他。贺知延轻轻笑了笑,他抬手将她腿上的毛毯向上拉了拉,语气略微停顿一下:“陪我一段时间。”

芜茵声音停在了喉咙里,她下意识地想去理解“陪”这个字有没有其他的含义。可是只愣了两秒,她就明白了他这话的具体含义。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包,又想起医生打来的那通电话,以及病床上躺着的、没有这七十万便会被宣判死刑的母亲。

“……需要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话几乎快击倒了前二十年所受到的教育,只有低着头,她才能尽可能地让自己维持尊严,以至于这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时,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贺知延并未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向后倚到座椅上,声音仍是淡淡的:“到我有合适的结婚对象之前。”

芜茵听着他的话,并未用太多时间进行思考。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动了,四周的景象不断向后退去。开到居民楼下只用了十几分钟,她抬头看着这座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小房子,又转头看向贺知延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接受……这个条件,”她看着他,“贺先生,只要能让我妈妈顺利地完成手术,我接受你的条件。”

贺知延像是料到了她的回答,他点了点头。

“从明天起,会有护工去照顾你的母亲。医院方面我也会派人打招呼,你不用再担心有关手术的费用问题,”贺知延将一张卡递到芜茵面前,“这张卡先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