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

杭路今天第叁次从朱慎的家中走出来。

赵聿时在纸上记下他出门的时间点,侧头看向副驾驶上的女人。纪衡现在不用工作,每天时间很空闲,她扫了一眼载着杭路远去的车,摇了摇头:“我对这个人没印象,如果他来找过叔叔,我看到过应该会记得。”

赵聿时点头:“你对纪之明了解多少?”

“不多也不少,他是个话不多的人,但为人很义气。”

“以前我婶婶和我讲过一件事,他中学时期有一个好朋友,两个人关系特别好。有一次去河边玩,其中一个人不小心掉下去了,他想都没想就跳下去捞人,两个人差点都死在河里,他拼尽全力才把另一个人拖上岸。”

纪衡语气淡淡,似乎是回忆这种事让她并不好受。

“不过讲义气有什么用呢?我现在甚至怀疑,他在贺家做心理医生时,正是因为太讲什么情义,最后才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提到贺家,赵聿时微微抬眼。他将车子开出去,点起了一支烟。

“芜茵前几天告诉我,说贺亭抒有话要她转达给我,会在下个月她的生日那天会告诉她。之前贺亭抒对于这些事遮遮掩掩,似乎不希望把其他人牵扯进来,现在却突然改了口,”赵聿时语气一顿,“下个月有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纪衡没回答他的话,继续说道:“有一点我大概清楚,叔叔在贺家大概主要是做贺亭抒的心理医生。因为贺知延和林念蓉都不像是那种会对心理医生吐露自己真实情况的人,贺亭抒的状态你也看到了,如果一个人足够恶毒是不会痛苦的。她的样子和我在叔叔那里看到过的很多病人一样。”

赵聿时没反驳,算是默认了她的话:“那你认为纪珩记下的那个举报人“Q”最有可能是谁?纪之明还是贺亭抒?”

纪衡声音一动:“我不是警察,很难推测。”

杭路的车开进白鹤山山前的路,赵聿时在两辆车之后跟了上去。他点头,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山风送进车窗,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风声。

“不会是贺亭抒。虽然她一直不想让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但以她当时的能力,没有条件提交举报信。白鹤山项目刚出前几个问题的时候,她正在接受调查。她是鼎润建筑的法人,出现工程问题她很有可能要坐牢。这也是林念蓉保全自身的办法之一,只要贺亭抒接受调查,她就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去为这些问题善后。”

“白鹤山项目涉及到了几个官员,如果要提交举报信,那举报人一定也会想到将信提交到计委。不过这几年并没有因为官员因此被调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举报人只提交到了经侦部门,要么是提交到那里以后――”

赵聿时没有将话说下去。

“提交到那里以后,反而让他被动地暴露出来。不知道哪个环节的官员早就和林念蓉一起同流合污,于是这件事不仅没有了下文,而且还让他陷入一个很危险的境地。”

纪衡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我叔叔。他一定是在贺家或者贺亭抒那里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他以为提交举报信就可以了。没想到他们蛇鼠一窝,他反而丢了性命。”

纪衡说到这里,唇边露出一个苦笑。

“但当时任队长没有将这件事搁置,虽然上面可能已经下了死命令不许调查。但他还是带着几个徒弟悄悄开始调查了,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带的几个人都是化名,因为这件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进行,只能私下悄悄做,”赵聿时声音一停,“白鹤山项目被吞进去的钱不仅有投资者的钱,还有购房人的房款还有国家的项目资金补助,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正常开发,其实能挣不少钱,但林念蓉却让项目烂尾,不惜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去善后。她没理由白折腾这么一圈,吞下这笔钱固然不是小数目,但好好开发以后的收入肯定要比这个数字还要大,她不是一个只看眼前利益的人,究竟又是为什么要放弃呢――”

纪衡沉默着摇了摇头。

白鹤山最近爬山的游客不少,但因为全年游客没有珠山多,山上并没有设置管理处,只在白鹤山山路入口设有一个简易的服务屋。赵聿时的车开过服务点,始终和杭路的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每隔几天就会换一辆车,极大减小了被发现的频率。

纪衡看着杭路的车在前方游客较少的地方停了下来,不禁皱起了眉。赵聿时说杭路做事很谨慎,不轻易在外面露面。他现在却下了车,如普通的爬山的游客一样,往山下的河滩走去。

杭路走了下去,手中拿着一台相机,对着山峰拍了几张照片。

“他装成游客,来拍几张照片?”

纪衡透过车窗看下去。

杭路正在河滩上踱步,像是在欣赏沿岸的风景。见周围没有其他游客,他低下身子戴起手套,从包中拿出一个盒子。纪衡眯了眯眼,想要看清楚些,杭路已经快速地用手中的工具挖了几勺土放进了圆形盒子中。

“那应该是铝盒。”

赵聿时移开眼前的望远镜,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站的那个位置,也是白鹤山项目曾经的规划用地之一。”

纪衡惊愕地抬起头。

“林念蓉为什么要放弃这个项目,我想可能已经有答案了,”赵聿时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她不是中途放弃项目,而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做成这个项目,因为她知道这块地有一个绝对没法忽视的问题。”

私事

纪衡没有出声。

杭路将收集起来的土壤装起来放回了包里,又装作游客的样子拿着相机在河滩前转了十几分钟。赵聿时看着他钻进前面的车内,沉默着点了一支烟。

“他为什么不晚上来?晚上不容易被发现。”

“白鹤山这条路从六月份起晚上车辆禁行,越到晚上防火检查越严格,整条路上都有夜间巡逻,因为前两年有一到夏天就跑到山上烧烤的小情侣,”赵聿时抬头道,“他晚上来暴露的风险反而更大,但白天只要装作游客,除了我们这种一直在跟踪他的,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块地有问题?”

“不一定只是有这种可能,到底是不是还需要验证,”赵聿时没有继续跟上杭路的车,而是拿起了手机,“只要验证看看,或许就知道答案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像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出去。

“你的人脉比我想象中广,不过做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在平江做,有资质的土壤检验机构就那么几个――”纪衡提醒道,“小心一点最好。”

“不在平江,外地,”赵聿时降下车窗,向窗外吐了一口烟气,“假设这块地真的有问题,那林念蓉这个局确实做得不错。她知道国家在扶持类似的项目,靠白鹤山项目就能拿到大笔的扶持资金。加之她之前在外地投资的风景区项目都赚的盆满钵满,其他的投资方自然会觉得白鹤山项目有利可图。但是她知道这块地的问题早晚会暴露,建设完成可能还要花大笔的钱善后,不如中途就拿着钱退场,至于责任――其他人都以为她代表的是开发商,谁让贺亭抒是她的女儿,但实际上她早做好了切割的准备,退场的时候唯一负责的只有鼎润建筑和贺亭抒。”

“而从这个项目里得到的钱,用来做明珠山庄的项目再好不过。”

纪衡闻言皱起眉头:“我有一个疑问,在做这些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启动明珠山庄项目的事吗?”

“这个恐怕只有去问当事人了,”赵聿时发动了车子,“明天我会找芜茵聊聊。”

芜秋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以后就住到了普通病房,不过是单人病房,条件要好很多,再有十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芜茵进入八月份后学校每天都有各种会议,前些日子忙,一直没有空来看芜秋。

芜秋的单人病房在住院部十楼,她正要敲门,从门上的透明窗中看过去。贺知延正坐在病床一侧,似乎是在削苹果。床上的芜秋一面听他说话,一面笑了笑,像是是被什么有趣的事情逗到了。

自从那几巴掌后,贺知延每天都要上演分床以后半夜又偷偷溜回来的戏码。虽然他出差回来以后没有一直这么做,不过因为她拒绝了结婚的提议,他偶尔还是会做做样子,晚上去另一个房间睡,只要她不开口挽留,他就会冷着脸去另一个房间,半夜再跑上床。

她看着里面谈笑正欢的两个人,忽然想起乔裕的话。乔裕说贺知延来看芜秋的频率并不低,虽然工作很忙,但是只要有空,隔几天就会来一次。住院费芜茵每次要结的时候医院都会说已经结过了――她想到这里,心情总归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