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炎旭自幼是看惯了那金壁辉煌的宝座的,只是从来不曾坐过,年纪小的时候也想试试,却被朱炎明一掌打翻在地,指了他鼻尖骂道:“下做东西,这也是你沾得的?”

而今朱炎旭站在宝座旁,微笑着想:“世上本没有什么东西是沾不得的。”

宫变初始,自有一段混乱不堪的局面。偏生朱炎旭事事糊涂,全仗着几个臣子从中周旋。景鸾词自那日得了消息,便一直闭门不出,几次递了折子要辞官,朱炎旭却派人劝他道:“你且等一等,总得让朕有个喘息的机会。”

这一拖便是两个多月,其间朱炎旭又弄出了不少乱子,无非又要景变鸾词替他收拾,渐渐的也看出些国泰民安的端倪来了。忽有一日宫人来报,说是废帝朱炎明命悬一线,请皇上过去看看。

朱炎旭也没带人,自已遛遛达达到了当初小周住的那间偏殿,已是深秋时节了,月落乌啼,越发看得那间屋子破败。悄无声息的推开了门,就觉得一种陈腐之气扑面而来,往里一看,一人蜷在床上,正咳的喘不上气来。

朱炎旭倒了碗水端过去:“皇兄,我来看你了```````”

忽然被大力一贯,整碗水全泼在了自己脸上,他也不恼,用衣袖拭了一拭,微笑道:“你倒生的什么气呢?皇兄?”

那景鸾词被朱炎旭左一句等等,右一句不急,拖了这许多日子,也渐渐得看出他的心思来了。景鸾词暗中叹息,与那云阳小候爷叶沾巾道:“这官我是辞定了,他拖着我,也没什么意思。”

云阳候生性腼腆,只与景鸾词交好,便劝他道:“王爷一直看重你,你不该辜负他的。”

景鸾词道:“事到如今,已不是你侬我侬的那点小家气的东西了,皇上有失德之处,我们做臣子的只该劝柬,哪能````````哪能做之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

叶沾巾道:“不是我说你,小景,皇上后来的所作所为,你也全看在了眼里,这文武百官也不过是人,是人就怕死,只伸长了脖子等着他来砍么?”

景鸾词怔了半晌道:“罢,即已到了这地步,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要我与他们同朝共事,那是万万不能的。”

叶沾巾轻叹了口气道:“这也随你。”

景鸾词道:“我为官七年,身无长物,你看着这屋里什么好,只拿去留个念想,我`````皇上对我恩重如山,临行之前,我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他一看!”

叶沾巾大吃了一惊道:“你````````你是活得腻了```````”

景鸾词道:“人贵有心,这条命,本也算不了什么。”

朱炎旭在榻前坐了下来,淡淡笑道:“皇兄,我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气,也不曾气成你这个样子,你这又是何苦?”

朱炎明声音粗嘎,冷冷的道:“你``````你做戏做的好啊`````````”

朱炎旭失笑:“皇兄,这戏,还不是你逼我做的,虽说你还算待我不错,但人若装疯卖傻二十几年,这其中的滋味,皇兄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的吧?”

他笑了一笑道:“自小,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我不能争,也不敢争,母妃发觉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之后,就连书都不敢让我读了,母妃在父皇面前不得宠,我也是不得宠的皇子,比起你,皇兄-----------”

他轻叹道:“我实在,是有点恨你啊```````”

朱炎明微微一震,朱炎旭又道:“只可惜,这些事,你都不知道。”

景鸾词跟着那小太监偷偷进了宫门,把一锭银子塞进了他手里。小太监忙推回去,压低了声音道:“景大人,上面已经交待过了,您的银子万万不能收。”

景鸾词道:“怎好平白烦劳你。”

小太监道:“是大总管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们自然该照办,何况景大人的为人,我们这些人也是十分敬重的,为您做点事算不了什么。”

景鸾词心头一热,拱手道:“那就多谢公公了。”

两个人加紧了步子,赶抄近道入了后宫,景鸾词见那废弃的偏殿,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这``````这不是`````````”

“是呵。”小太监道:“当年严大人正是住在这里!”

朱炎旭一笑道:“罢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我们也就不再提了。今天巴巴的唤了我来,却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皇兄先不要说,让我来猜猜看。”

他笑着拍了拍手道:“旁人也就算了,我却知道,皇兄其实是个最痴情不过的人,那三宫六院都不放在眼里,一心只扑在了一个人身上,这个时候找我,莫不是想要我把你们葬在一处么?”

他顿了一顿,见朱炎明不反驳,忽然仰面大笑:“皇兄啊皇兄,你还真是个忒天真的人,可怜严小周一世聪明,却摊上你这么个主!”

他将脸凑到朱炎明面前,轻笑道:“你看这天下,不足两有便已平定,只凭着那般乌合之众,就可做得来么?”

朱炎明猛的睁圆了又目,朱炎旭道:“不错不错,小弟我从四年前就已开始筹划此事,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替皇兄排忧解难。还记得那一日游湖遇刺么?你与小景都疑在了严小周身上,真可谓是当局者迷。知道我们行程不过寥寥数人,严小周一定早已悟透了其中关窍,却按捺着一字不提,只由得你们胡乱猜测,他早已料到了你今日的下场,一步一步给你铺好了路,你到地下寻他去吧,让他从头到脚笑你个够!哈哈哈````````”

朱炎明在他狂笑声中咳成了一团,扑的又吐出了一口浓血。朱炎旭渐敛了笑声道:“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皇兄,你即爱他,却又怎能那样逼他,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朱炎明咳喘着道:“朕`````````````没有错!”

“你错了,爱一个人,本该是尊重他,爱护他,扶持他,成就他,而你,却只是把自己的欲望加诸于人!我要这天下做什么,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么?”朱炎旭脸上竟泛起了一抺近乎羞涩的表情:我不过是为了小景,将他推上名垂千古的青史之册!“

朱炎明突地冒出一串怪笑:“好!好!你便去做你圣人,整日里守着他,看着他,一指也不敢碰。等那史官来了,且封你们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朱炎旭被他戳到痛处,惊怒已极,一把揪起了他的衣襟,忽听门外咚的一声轻响,他大惊失色,大步追过去,推开门一看,一人正晃悠悠的从台阶下爬了起来,一眼望见他,竟像见了妖怪似的,踉跄着退了十几步。

朱炎旭看得明白,心里惊怖欲绝:“小```````小景```````你怎么会在这里?”

走过去正想拉他,景鸾词吓得一直向后退去:“你`````````”

“我`````````”

“你````````”

“你听我说````````”

景鸾词几乎要哭了出来,又似像笑:’我`````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是`````````“

“小景`````````“朱炎旭颤声道:”我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你`````````“

“为了我?”景鸾词抽搐着笑 道:“我景鸾词何德何能,竟也可效那祸国殃民的妲姬了,朱炎旭,你````````”

朱炎旭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角,景鸾词奋力一挣,竟把长衫重重的撕裂开来,他惨笑一声:“好,这也好,从今日,你我割袍断义,只当我````````从不认识那叫朱炎旭的人````````”

他转身欲走,步子却迈不开,跌跌撞撞,一直到了墙下,朱炎旭见他神色绝决,又一向道他的脾气,心知他这一去,从此就再见不到了。心里苦痛难挨,沉了声音道:“小景,你要走,要随得你,只是你知道我这个人,比不得皇兄,这江山我不稀罕,没有人在旁边唠叨,天下万民还不由着我作践,你一向以魏征自比,是去是留,你自己且看着办!”

景鸾词一手扶着墙,得了疟疾似的全身颤抖。

朱炎旭仰面大笑了一声:“报应!报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