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 / 1)

李秋屿照例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孟文俊没去跳楼,还真有点可惜,他脑子里轻浮地滑过这么个想法。赵斯同留意到他嘴角那点稍纵即逝的笑意,还未深究,孟文俊已经又给他满上了。

孟文俊请他谈谈对美国经济危机的看法。

赵斯同熟知一切历史大事,从美国八十年代收割拉美,到九七年收割东亚东南亚,说得头头是道,把每一次经济危机说得深入浅出,就是中学生也能听明白。他有留美经历,非常了解美国制霸世界靠的是什么东西。若是以国家人格化,赵斯同最想当的一定是美国,但他嘴上永远赞美着祖国。

李秋屿静静注视着赵斯同,他太了解他了,他留在国内,就是要搅合事,越乱越好,他爱这个,这是他生活的真正动力,火中取栗,鲜衣美食,女人金钱,全是这火中的风景点缀。

“明年一定新气象,孟老觉得呢?”

孟渌波说:“我看政府买了这么多美债,这一回,是不是相当于美国把经济危机转嫁给了我们,不过我也相信赵总所说,政府有政府的智慧,新时代,新机遇嘛,来,”他举了举酒杯,赵斯同带头站起,很自然捧场道,“好,敬新时代,新机遇!”

新时代,新机遇,这话回荡在李秋屿的耳边,这是赵斯同的时代,无数个赵斯同的时代,他们意气风发,聪明机智,从不迷茫,越是这样的时代,他们越能取胜……李秋屿没起身,动也不动,赵斯同非常关心他:“秋屿哥不舒服?”

孟文俊阴阳怪气:“秋屿大概就没舒坦过。”

孟渌波道:“我看你刚刚喝了果汁,是不是胃受凉了?应该叫人上热的来。”

赵斯同听闻,立马喊来服务员。

李秋屿微笑:“也许吧,吃得不舒服,我在这也不能助兴,要不然,你们先聊着?我回家睡一觉。”

赵斯同道:“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不喝酒聊聊天也是好的,我看孟老今天兴致很高,秋屿哥再坚持坚持?”

他说话满面笑意,不是强迫,叫人听起来反倒要不好意思了,不能坚持也要坚持,李秋屿笑了一笑,他不喝酒,不说话,像一团空气坐那,这大概是孟渌波表情达意的一种方式。

男人的话题永远是宏大的,野心勃勃,他们都是这个城市里的人上人,衣冠楚楚,体面得不能再体面。李秋屿看着他们的脸,全都是一个样子,只不过孟文俊蠢得格外突出,但身上至少有种可贵品质,他对生活,永远热气腾腾,干劲十足,日子一定要一路高歌猛进。跳楼未必不是一个壮烈结尾,李秋屿隔着烟雾缭绕,看他那张脸,深深沉默着。

孟文俊瞟他一眼:“我看秋屿要睡着了,肯定觉得我们无聊,说不定,心里在嘲笑我们呢。”

赵斯同笑道:“秋屿哥不是这样的人,他最大度了,从不会嘲笑别人。”

孟文俊大口嚼着牛排,眼睛乱闪:“赵总什么时候跟秋屿这么熟了?”

赵斯同和李秋屿对视一眼,笑说:“我和秋屿哥一见如故。”

孟渌波看了几次李秋屿,他像是神游物外,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想事情。

“秋屿,要不要让他们上点热乎的东西?”孟渌波又找他说话,李秋屿明白,这里有赵斯同的缘故,赵斯同若高看他,孟渌波仿佛才要多做一点点的样子。他摇摇头,谢绝了。

这顿饭吃到很晚,李秋屿被烟熏得真不舒服起来,孟文俊一根接一根,就没断过。赵斯同很节制,他其实无比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要跟李秋屿同行,有意无意间,表现出对李秋屿的喜爱。

“你应该感谢我,但凡我对你热情一点,孟文俊心里就要难受了。”赵斯同毫不客气坐到李秋屿副驾驶上,笑着看他,“师哥不生我的气了吧?这段时间,我都没敢见你,我惜命,怕你一个不如意,就要杀人。”

李秋屿微笑:“怎么敢跟你比?你才是擅长杀人的。”

赵斯同佯装诧异:“这可是污蔑,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李秋屿道:“你擅长杀人不见血,我比不了。”

赵斯同道:“未免太小瞧我,我是做什么坏事了吗?我可从没干过克扣工人工资或者倒卖国家资产这种缺德事。”

李秋屿道:“你会教唆别人干,不脏自己的手。”

赵斯同脸上更惊讶了:“我怎么会做缺德事?会折寿的,我每年都要到五台山拜佛。佛祖见我手上没血,那就是真没血,要是我能教唆成功别人,只能说明,他就是这种人,我不过是唤醒他,好比喊一个人起床而已,这有错吗?”他有点不屑一顾了,“是谁告诉我的,一个人想做成什么,不一定要经自己的手,这不是你总结的经验?我那时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你一个当老师的,可不能天天忘自己教过什么。”

李秋屿淡漠着:“我记性不好,说过的话,就像放屁,不用风吹,自己会慢慢散了。”

赵斯同讳莫如深地笑:“知道你这么说话,有点像谁吗?”

李秋屿毫不关心。

赵斯同放慢语速,眼睛要黏李秋屿脸上了:“孟文俊,他当然不配跟你比,是那一瞬间,他只是个没脑子的粗鄙货色,你不是,但为什么会有一瞬间有点像呢?”

第58章   李秋屿道:“想说什么直说。”    赵斯同道:“这种场

李秋屿道:“想说什么直说。”

赵斯同道:“这种场合, 孟家一点不拿你当外人,还有孟女士,她明显对你有很大好感, 却不能告诉你,大概率不是因为她觉得配不上你。”

李秋屿神情寡淡:“是吗?多谢你提醒,你不说, 我都不知道我魅力这么大。”

赵斯同从兜里掏出一枚印章玩儿, 精美玉石做的,他准备送给乔胜男。这样的礼物,高雅大方, 送官员剩下的小玩意儿。

“师哥, 你其实姓孟吧?”

他这辈子似乎也别想从李秋屿脸上瞧见多惊诧的表情了,李秋屿道:“我姓李。”

“何必瞒着我呢?就这点门道,我第一次就怀疑了, 这次不过是确定。”

“姓什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要不然解释不了你为什么有一瞬间像孟文俊,你也觉得恶心吧?这是你摆脱不了的, 同出一源,我猜你们不是一个母亲, 你是跟母亲姓?”

李秋屿不是跟母亲姓,老保姆姓李,他如果活着必须有个姓氏,那一定是保姆的姓氏。他没回答, 也没有跟任何人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

他其实连名字都不需要,一个符号, 压根不能证明生命曾经来过,注定湮灭在时间里, 无人记得。

车里的灯光不够亮,永远照不清李秋屿的神情,赵斯同观察他片刻,说:“孟家人都不是善茬,不说那父子俩,就说孟女士,她是个很傲气的女人,很有优越感,虽然只是个教师。你当然比他们好,他们都是俗人,可你到底是他们家的人,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身上一定藏着他家的基因,比方说虚伪,这是基因的事可没法改变。”

李秋屿道:“这么说,你的父母,都是混蛋了?”

赵斯同一脸无所谓:“他们谁也不稀罕,自成一派,跟谁都不乐意打交道,看谁都愚蠢,这点我确实像他们。但我热爱生活,我不会一辈子自娱自乐,孤芳自赏,我喜欢热闹,这不是混蛋,我这样的人存在才会推动社会进步,都像你半死不活,社会才要完蛋。怎么扯我身上来了?这就是你的诡诈之处,师哥,你可没自己想的那么善良,我直觉没错,原因在这儿,孟家的基因你天生就有。”

这是折磨赵斯同多年的秘事,学生时代起,就无人知晓李秋屿身世,又为他平添孤独神秘,是什么样的家庭,造就了他?他从哪儿来?现在明了,赵斯同几乎要同情李秋屿了,这样的人,竟然只是个私生子。这层身份,又出乎意料如此恰当。他没有正经来路,他不是被培养成这个样子,他天生如此,全靠自身造就自身,自我成就,自我毁灭。赵斯同料想他从小的日子,绝不会好过,他是吃过肉/体的苦的少年,又最终吃/精神上的苦……他离开北京,是为了回到父兄这里?他在忍受今晚的场合,但还是来了,李秋屿不会还渴望什么家庭温暖吧?赵斯同脑子里立刻蹦出两个字:肤浅!

“如果你不姓孟,根本不会跟孟文俊这种人一起吃饭,是给孟渌波面子吗?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这是男人通病吗?希望得到当老子的认同,”赵斯同讥诮不已,“孟渌波那样子像认同你吗?父母的偏心真要命,明知道某个孩子没什么真本事,脾气又差,还是最疼爱他,哪怕他是头猪。”

李秋屿似乎第一次认真去想这个问题,他喜欢和谁吃饭?和老保姆,和明月,除此之外,都是忍受了,无非忍受的程度不同,他今晚为什么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