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1 / 1)

鸣寒以为,陈争还会在警院待至少三个月,因为陈争班上的人说过,陈争会留下来带他们实习。然而学期还未结束,从洛城来接陈争的车就到了。荷尔蒙旺盛的男大放肆地表达了不舍和不满,陈争来的时候,那条飘着花的小径是陈争一个人走的,回去的时候,却被学生拥着挤着。

鸣寒站得很远,看见陈争和学生挨个告别。他不在其中。

但他知道,陈争之于他们,他们之于陈争,都不过是过客。而他不是。陈争已经和他的生长痛一起,刻在他的骨肉里。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鸣寒也到了和警院告别的时候。函省内外的各个警队来警院挑人,室长打算继续深造,另几位室友想去省会洛城发展,程蹴打算回老家,至于鸣寒,大家都以为他会以洛城市局为目标。

他起初也是这样打算,但来自省厅的邀约打乱了他的计划。

省厅机动小组是个相当神秘的单位,别说鸣寒还是个学生,就连当了多年警察的人,都不知道机动小组到底执行什么任务,选拔机制又是什么样的。

这一年来警院挑人的是机动小组的一位中队长,刘晨风。

夜晚,鸣寒被辅导员叫了出去,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被刘晨风偷袭。鸣寒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考验,迅速调整呼吸,和刘晨风打得有来有回。

路灯下,刘晨风打量他满是汗水的脸,声音洪亮地笑起来,“来不来我们机动小组?”

刘晨风给了他三天时间考虑,最后一天,他问刘晨风:“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眼里有欲.望。”刘晨风说:“也有实现欲.望的决心,我需要你这样的徒弟。”

机动小组的车载着他离开青春校园,驰过那条连接他的青春和未来的洛桐高速,来到对他有特殊意义的洛城。隔着车窗,他看着窗外繁华的高楼,灰色的天际线,在经过市局时,不由得从车窗探出身子。

“你们辅导员给我说,你想去市局。”刘晨风笑道:“脖子都要扭断了,就那么想去?”

鸣寒坐回来,唇角勾着笑意,他已经是成熟青年的长相了,连笑容也是从容不迫的,“都是为这座城市服务的警察,在市局,在省厅,又有什么区别?”

刘晨风说:“好!就是要有这份觉悟。”

机动小组要求每一位队员都是全能型人才,最初的一年,鸣寒几乎不用执行任务,被刘晨风带到全国各地搞特训,以尽快适应在各种条件下作战。

鸣寒待在洛城的时间很少,每次回到省厅,都会从别人口中听到陈争的名字。陈争已是洛城市局刑侦支队的中坚力量,尽管他放开了步子追踪,陈争也总是在高处,他和所有望着陈争的人一样,看着那颗洛城警界最耀眼的明星。

他忽然不太想摘下这颗明星了,好像在山脚、在山腰看着陈争就很好了。他时常觉得,自己还不配拥有这颗明星,他应该变得更好。但他又感到浓烈的不甘心,他就是想要陈争,仅仅是靠近还不够。

这又是一轮生长痛,像是刺青一点点在骨骼里疯长。

外婆生了一场病,无法再下床。鸣寒请假赶回南山市,陪伴外婆最后的时光。其实外婆不算太老,但前些年照顾女儿耗尽心力,又接连失去女儿和丈夫,这几乎击溃了她。为了鸣寒这个外孙,她努力坚强乐观,如今鸣寒已经是出类拔萃的警察,她终于能够放下担子。

鸣寒前几次从洛城回来,外婆总爱问他工作怎么样,和同事们处得好不好,他一一相告,外婆欣慰地笑,有时还会提到陈争,“陈老师是不是很照顾你?外婆还没请他吃过饭,好好感谢他呢。”

他没有跟外婆说,其实陈争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许多个安宁的下午,他对外婆诉说他的想象――他和陈争一起查案,一起执行任务,陈争掩护他,他烧家常菜给陈争吃。

外婆不住地说:“好,好,你和大家关系好,和陈老师关系好,我就放心了。”

如今,外婆长时间昏迷,偶尔醒来,却连他也记不得了。他坐在外婆窗边,想起小时候被外公外婆牵着手散步的情形,眼眶一阵酸涩。

他握着外婆干枯的手,眼泪落在手背上,外婆醒了,这次认出他,声音苍老却依旧温和,“寒寒回来了。”

“是,外婆,我回来看你了。”他哽咽道。

“请假了吧?”外婆说:“是外婆不好,害你操心了。你是警察,工作耽误不得。”

“不会。”他轻声安抚,“警察也有假期的。”

外婆突然神智清明,他知道,外婆这是要走了。他蹲在床边,小声和外婆说话。

外婆慈爱地看着他,忽然问:“陈老师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他愣了下,低头不语。

外婆轻轻拍着他的手,眼睛浑浊,却早就看穿了他的掩饰,“可惜外婆没能亲眼看到陈老师,没能给你们做一顿饭。”

他惊愕道:“外婆,你……”

“我们寒寒都那么聪明,抓了那么多坏人,难道外婆是个笨蛋?”外婆气若游丝,“你总是说陈老师,你想当警察也是因为陈老师,外婆哪里还看不明白?我们寒寒是个胆小鬼,不肯给外婆说,也不肯给陈老师说。”

“我……”他的视野模糊了。

“外婆看得出来,是因为你是外婆的乖孙。”外婆缓缓道:“你要是不给陈老师说,陈老师可就不知道了。哎,外婆还是不放心呀……”

外婆闭上眼,时间的脚步没有人能够追上,它悄无声息地带走垂垂老矣的生命。

许久,外婆又清醒过来,颤抖着给鸣寒擦掉眼泪,“寒寒不哭,外婆会在天上守护你,还有……陈老师。你们都是……好孩子。”

床头的仪器发出单调的声响,外婆安详地离开了。

南山市已经没有让鸣寒留恋的人了,处理完外婆的后事,鸣寒当天便赶回洛城。深夜的都市,牛杂摊上热气蒸腾,鸣寒坐在最边上的小桌上,学着陈争的样子,要了酸辣味的牛杂粉。

此后每一次执行任务归来,他都会独自来吃一碗再回家,看着摊子上来来往往的人,找寻陈争的身影,却从未如愿。

偶尔经过市局的侧门,他会停下来,看陈争是不是又在训话。这么多年过去,陈争已经是刑侦支队的队长,在年轻刑警里,是很有威信的领导。

他看着陈争从最初的冲动嚣张,变成如今的从容甚至圆滑,从来不觉得失望。陈争训人时也老是面带笑容,懒洋洋的,拿着腔调,半开玩笑半认真,有时被队员顶两句,陈争会忍不住笑,这笑格外明亮晃眼,就像在警院的时候。

鸣寒以为陈争的笑容会一直如此,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会感到快乐。但那场由“丘塞”引起的动荡改变了这一切。

那年年中,风暴开始酝酿,而他跟随中队出国执行任务,任务比较艰难,要做长时间的埋伏。等他回到洛城,陈争已经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消沉、灰败、自暴自弃,这些词语从来不该出现在陈争身上。他四处打听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权限不足以让他窥见真相。漫长的任务结束之后,他得到了宽裕的假期。他悄悄跟着陈争,看见陈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眼里没有光亮。

忽然,青春期的生长痛再次在他身体里蔓延,但这次不是来自骨骼,而是来自心脏。

失望吗?喜欢了多年的人承受不住打击,变成了这种样子。

不,不是,那疼痛和失望无关,那是心疼。

过去,陈争身边簇拥着许许多多的人,他挤不进去。现在,陈争形单影只,他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陈争。为利益而来的人,主动散去。不肯散去的,陈争用力将他们推开。陈争的周围忽然有了一个真空的圈,而他就站在圈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