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过地退后,缓缓低下头,在警察准备将他带到市局里时,转身跑走了。
南山市和洛城都是大城市,但洛城的繁华中有南山市不具备的浪漫和文艺。鸣寒在市局附近的酒店住下来,趴在窗户上吹灼热的夜风,心想洛城就像陈争,陈争也很浪漫和文艺。
勉强在洛城安顿下来,鸣寒白天不敢明目张胆地去市局门口晃,只敢太阳落山了再去。白天要么在窗边看,要么在周围的街区逛逛。
他很会观察,不久发现市局的一处偏门正对刑侦支队的大楼,刑警基本都是在那儿活动。他将帽沿压得很低,坐在斜对面的米粉摊子上,一碗米粉能吃俩小时。要不是看他是个未成年,摊主都要怀疑他对对门的警察图谋不轨了。
终于,在来到洛城的第五天,他看到了陈争。
陈争刚从镇里回来,不知道查了个什么案子,那警车上全是泥巴,陈争和其他人的制服也都脏兮兮的。鸣寒目不转睛地盯着陈争,直到他走进办公楼,再也看不到。
陈争和来南山市时不一样了,鸣寒也说不好哪里不一样。南溪中学那个案子,陈争是来观摩的学生,但此时,陈争好像成了主心骨,被很多人围在中心。
陈争明明还在念书,依旧是个学生,为什么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好不容易长了个子,陈争没长,但他们之间的差距好似一片漫长的原野。
他有点生气,却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接下去的几天,陈争没再出差,鸣寒每天都能在市局门外看到他,要么是中午,陈争和几个队友吃完饭,在树荫下聊天开玩笑,要么是晚上,陈争出外勤回来,在市局附近的摊子上买饮料。
夏天冰饮最好卖,鸣寒不止一次看到陈争买冰粥吃。陈争身边总是跟着很多人,陈争大方,动不动就请客。一群年轻的实习刑警围着冰粥摊子,一边吃一边打闹,吃完一走,摊子上的料都只剩下一半了。
鸣寒被外公外婆带大,外婆不让他在外面随便吃。实习刑警们咋咋呼呼走后,他来到摊子,第一次买冰粥。
老板指着五花八门的料,问他要什么。他呆呆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板笑道:“是不是都要?”
他点点头,又连忙摇头,“他刚才吃的是哪种?”
老板说:“小陈警官啊?他口味淡,只加了红糖。你不行,你小孩儿,水果给你来全套?”
他不满道:“我不要水果,我口味也淡!”
老板耸耸肩,给他做了碗红糖冰粥。他捧着碗回到米粉店里,刨冰裹着西米、冰粉在嘴里化开,冰凉清甜。
导游心血来潮打电话去鸣家,鸣寒偷偷来到洛城的事露馅儿了,外婆没有责备他,确定他安全,只让他玩够了就回家。他本想在洛城守着陈争,但得知鸣小田病情加重,心中忐忑,还是赶了回去。
退房时,他想再去市局门口看看,但一辆警车在他面前驶过,他看见陈争就坐在副驾上。陈争出任务去了。他站在原地,目送警车消失在灿阳中,心中的种子在黑暗中用力推了推泥土。
因为鸣小田的病情,外婆外公无暇过问他为什么突然跑去洛城,家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鸣小田时常尖叫发狂,外婆请了两位护工,医生几番上门,但鸣小田都没有好转。
这个对鸣家而言尤其难熬的夏天,鸣寒开始长高,不再是像以前那样迟缓,而是如雨后的笋,一发不可收拾。
第192章 番外-生长痛(2)
许多个夜晚, 鸣寒在折骨般的疼痛中醒来,都会听见鸣小田的声音,时而是尖锐的惊叫, 时而是喑哑的抽泣。鸣小田在花园中发疯, 将外婆种的兰花连根拔起,边哭边笑。路灯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 鸣寒隔着卧室的窗户, 对上她红肿的双眼, 仿佛看到一只没有来处的孤魂野鬼。
尽管鸣家住的是独栋别墅, 鸣小田也影响到了周围的住户, 外婆外公一辈子知书达理, 晚年因为女儿, 不得不多次向别人低头道歉。鸣小田的情况不适合住院,外婆外公也舍不得, 为了不让她去花园里扰民,只得将她锁在房间里, 加装隔音材料。
于是鸣小田的哭嚎在家中回荡, 鸣寒抱着骨骼疯长的痛,忍耐,忍耐, 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
他好痛,却分不清是什么在痛。他渴望长高,渴望长大, 但他不知道成长意味着这样的疼痛。他将脸埋进枕头,想要堵住耳朵, 但鸣小田的疯叫就像骨头里的生长痛,怎么也赶不走。
只有在想到陈争的时候,骨头和耳边的喧闹会短暂消退,像是万能的止痛药。他闭上眼,眼泪干涸在枕头上,在“止痛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世界上的止痛药都有副作用,其中一种就是上瘾。
外婆精疲力竭,却依旧在面对每一位家人时露出笑意,鸣寒心疼她,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那是夏天即将结束的一天,热得知了都快受不了,外婆将鸣小田哄睡着了,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鸣寒来到厨房,搞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外婆走进去一看,笑道:“寒寒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洛城吃到一种很好吃的冰粥。”鸣寒正在切水果,“外婆,我做给你吃,解暑。”
外婆很开心,“好,好,我们寒寒会给外婆做好吃的了。”
然而做冰粥需要的工具和材料都不少,鸣家没有,鸣寒最后只做了一碗冰牛奶泡水果。
外婆一边吃一边问:“你说的冰粥是不是需要刨冰机?”
鸣寒点头,将在小摊上看到的都告诉外婆,外婆从不泼他冷水,让他等等,过几天再做。
三天后,外婆买的工具到了,是个很豪华的家用刨冰机,各种模具、冰碗应有尽有,外婆还买了椰奶、西米、粉子、水果,任他去研究。
他对着说明书,花一下午制冰,学会了刨冰机的用法,傍晚给外婆外公一人做了碗丰盛的冰粥,他自己的却很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料,只有红糖。
外婆笑着跟外公说:“你看寒寒多孝顺,水果都给我们了。”
鸣寒低下头,他确实把水果都给了外婆外公,但不止是因为孝顺。他蹩脚地模仿陈争,连冰粥也要吃和陈争一样的。
厨房还剩下一份冰粥,是他给鸣小田准备的,但他不敢给鸣小田端去。外公看了看,叹口气,“给你妈妈送去吧,她最近不怎么吃东西,你做的,她一定爱吃。”
他犹豫一会儿,端着冰粥来到鸣小田的卧室。房间里弥漫着药和香烛的味道,前几天外婆病急乱投医,请人来给鸣小田“驱邪”。
鸣小田的双眼毫无神采,根本认不得他,他小心地靠近,“妈,这是我做的冰粥,外婆外公都说很好吃,你也尝……”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尖叫,鸣小田扑了上来,碗应声落地,摔得稀碎,他被鸣小田按倒在满是冰粥和碎片的地上,小臂上被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外公冲进来将鸣小田控制住,外婆看到他血流如注的手臂,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救护车来了,他和鸣小田一起被送去医院,他的手缝了七针,外婆抱住他,不断对他说对不起。
“都是外婆不好,外婆不该将你妈妈留在家里。可是外婆舍不得啊,她是外婆唯一的女儿……”
鸣小田被送到看护中心,她已经油尽灯枯了,死于夏天过去后的初秋。
鸣小田的逝去是解脱,鸣寒很平静地接受,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个子比外公还高了。他抱着鸣小田的骨灰盒去墓地,见到了卜阳运。卜阳运惊喜地看着他,差点不认识,“胜寒,长这么高了?”
他冷眼不语,避开了卜阳运的接触。
因为鸣小田的死,他迟到半个月才去学校报到,名字也改成了鸣寒。高中部有许多从其他学校考来的学生,以为他是转学生,“3班那个鸣寒,长得好帅啊!”
老同学个个惊讶,不相信一个暑假过去,他就从默默无闻的小萝卜变成了校草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