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乐“咯咯”笑起来,眼睛竟然泛起红,“他的儿子,和我一样有数学天赋……”
尹竞流!陈争心跳逐渐加快,郝乐在提到尹竞流的时候语气相当奇怪。警方曾经将郝乐的失踪和尹竞流的失踪放在一起,但没有找到关键的联系。其中一个猜测是,郝乐坠崖的时候,尹竞流有可能也在学簿山。
线索终于在这一刻拼补上最重要的一环,监控前的鸣寒轻声道:“是尹竞流?”
连陈争也忍不住深呼吸,“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在学簿山将你救下来的不是后来帮助你的人,而是尹竞流!他的眼睛是被冯枫所害,他有对冯枫复仇的动机。但机缘巧合,在他复仇之前,先救下了你!”
郝乐眼中的血色更加鲜明,他绷着一口气,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但几分钟之后,这口气还是吐了出来。他低下头,声音颤抖,“是他救了我,也是他害了我。”
这两桩失踪案果然有关系。振奋感让血液都开始躁动,陈争说:“尹竞流呢?他也是你们组织的成员?”但问出这句话的瞬间,陈争就意识到不对,尹竞流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苦寻自己多年的老父亲死在爆炸中?
郝乐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争利用这沉默,飞快地思考,袁章丰和郑天故意投向警方,他们有更加忌惮的东西,现在这东西终于显形了――袁章丰作为尹高强夫妇的好友,受他们所托调查尹竞流的去向,袁章丰是个外国人,有广阔的门路,正规渠道查不到,还有非法渠道,后期尹高强可能不再寄希望于他,但他仍在调查,于是……查到了尹竞流和蒋洛清,很可能知道蒋洛清在竹泉市干什么!
然而触及到黑暗的一瞬,这位精明的商人就收回了触角,他知道什么是他可以碰的,什么是他碰不起的。他担心自己和郑天的调查已经让某些人关注到他,他躲在B国不安全,厄运随时可能找上门来。哪里最安全?竹泉市!他要将自己置于警方的目光中,让他们想要灭口的人没有机会靠近他!
“尹竞流……对,尹竞流,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郝乐忽然看向陈争,竟是面带微笑,“我想起来了,我最对不起他的事,就是害死了尹叔。尹叔……是个好人。”
郝乐的精神状态已经变了,陈争知道他即将吐露至关重要的信息。
“但陈警官,你真的想知道我这些年来的经历吗?想知道我为谁工作?”郝乐苦笑,“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连袁章丰都知道遇到危险要立即躲开,你还想往上凑?你有这个能力知道吗?”
陈争说:“你举的例子不合适,袁章丰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遇到自己搞不定的危险,当然应该退缩。但我是警察,就算能力尚且不够,也没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郝乐视线转向旁边的镜头,“你听说过‘量天尺’吗?”
鸣寒脸色变了,“‘量天尺’?”
孔兵不解,“那是什么?”
鸣寒不语,几乎是屏息盯着监视器。
陈争将惊涛骇浪压在佯装的平静下,“没有听说过,那是什么?”
郝乐露出失望的表情,“既然你没有听说过,那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你没有概念。”
陈争说:“这才更需要你告诉我。谁不是从不知道到知道?”
郝乐又安静了片刻,“‘量天尺’是一个组织,我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一员。”
自从说到“量天尺”,郝乐的语速就变得越发缓慢,时常说一句要停顿许久,“要不是尹竞流,我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但讽刺的是,最终是我成了它的成员,而他……被我淘汰掉了。”
“你猜的没错,我坠崖那天,救我的是尹竞流。”
仿佛回忆起骨头折断、鲜血堵塞呼吸道的痛苦,回忆起冬天潮湿泥土中的死亡气息,郝乐的脸色变得惨白。那时的他无依无靠,最大的愿望就是早点还上父亲治病时欠下的高利贷。
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给冯枫当奴隶,在混混们的打斗中总是被伤得最重。每每坚持不下来,他就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只要还完了钱,就自由了,可以去学想学的,过想要的生活,张老师夸他是个很有天分的人,有天分的人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过得很好。
但是为什么麻绳偏挑细处断?冯枫叫他一同去学簿山时,他以为只是去做苦力,没想到冯枫和曾燕居然丧心病狂地叫他去悬崖下面。他本能地想拒绝,但冯枫嘴上挂着笑,眼神却很阴冷,他知道如果不听话,不仅会丢掉这份收入还算不错的工作,还会遭受毒打。
他只剩最后一笔欠款需要还了,一咬牙,他接过冯枫递过来的绳子,侥幸地想,有绳子应该没问题吧,万一脚滑了,上面的人还能把自己拉住。
可他低估了人性的卑劣,在他坠落的瞬间,上面的人就不约而同地松开了绳子――他们害怕被他连累,他们宁可看着他死。
他没有阻拦地坠落,掉在山底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痛,每一次尝试移动身体,内脏都像被利刃捅穿。即便如此,他仍然渴望活下去,他想,冯枫他们不是故意害他,他们可能会叫医生来的,只要撑到医生来的那一刻,他就有救。
不知等了多久,身边终于传来动静。救我的人来了!他强行拉回正在消散的意识。可是他看到的是什么?是冯枫和曾燕惊恐而恶毒的脸,他们正在讨论,他没有死,但残废了,如果他活下来,他们就完蛋了。他重伤的头部让他无法迅速理解他们的话,但很快,他就明白――他们要他死,只有死人不会提出诉求。
石头和棍子砸在他头上身上,完了,他心里的声音说着,他在血沫中发出最后的呼救,但那微弱的声音并不能为他唤来救赎。
终于,他不动了。他们以为他彻底断气,对待他的“尸体”反而比对待他这个活生生的人更加温柔。他们给他挖了一个大坑,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双手合十,念着不知所谓的经。他们看不起他的人,却害怕他的鬼。
四周安静下来,他死定了。但当黑夜降临,却有一双手将他挖了出来。他的意识非常模糊,只知道自己被搬运,身上的伤得到妥善治疗。他真正醒来已经时半个月之后,他躺在废弃的房子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对方说:“你醒了。”
他认得这个人,二中门口那家面馆的小老板,前两年二中的风云人物,学霸尹竞流。
“你……”他说话还很困难,思维更是混乱,勉强想明白是尹竞流救了自己,但尹竞流为什么也在学簿山?那么重的伤,尹竞流是怎么救他的?
尹竞流说他现在还不宜下床,不宜思考。而他的所有问题在之后的相处中渐渐得到解答。
尹竞流之所以在学簿山中,是想要向冯枫复仇。尹竞流原本的计划是趁着夜色烧掉冯枫的帐篷,没想到还没行动,就目睹了他坠崖。
“你也是冯枫的受害者,良知让我无法见死不救。”尹竞流如此说。
既然救了人,复仇计划就得暂且搁置。尹竞流曾经的梦想是当飞行员,视力遭受不可逆的伤害后选择了学医,虽然只是个半吊子,但会一些急救的办法。
但他越听越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但我伤成那样,没有药物和器械,你就是神医也没用啊!”
尹竞流看向他的眼神变了,他感到一阵遗憾,开始后悔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尹竞流却又笑了,“你真的想知道啊?”
这话像是不怀好意的引诱,他上钩了。于是从尹竞流口中,他第一次听到了“量天尺”这个名字。
尹竞流说,自己虽然向命运妥协,但在大学待得越久,越是不能释怀。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为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和想要的人生失之交臂?他不甘心!他内心的阴暗吸引到了捕食这种阴暗的人,“量天尺”的金先生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他应该复仇,等他复仇之后,有一个崭新的世界会朝他打开。
那时尹竞流对“量天尺”知之甚少,却被仇恨所鼓动,一时心软,复仇未果,却阴差阳错救下了本该死在十年前的郝乐。“量天尺”的人再度出现,非但没有责备尹竞流,还对他的善良大加赞赏。正是“量天尺”提供的药物,让郝乐不至于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而当春天来临之时,新的故事便开始了。
第73章 失乐(33)
郝乐认识的第一位“量天尺”便是尹竞流说的金先生。他在尹竞流的照料下,身体虽然一点点好起来,但终究是藏在山中,条件太差,金先生出现,将他和尹竞流一同带到洛城的一所私人医院,在那里,他又待了大半个月,而尹竞流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不清楚金先生为什么要这时来救他,又是怎么让他住进这种需要登记详细信息的医院,长久的生活环境让他习惯了沉默。后来他才知道,“量天尺”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救他,是存在一种迷信,想看看他能不能挺过来,挺过来了,才值得组织将资源倾泻在他身上。
出院之后,金先生的下一步更让他吃惊――带他和尹竞流来到K国的一个山村,他看见十多名和他岁数差不多的人,他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和戒备。起初他不明白这些敌意从何而来,但金先生用一如既往的和善口吻告诉他,他需要和其他人竞争。
金先生问:“你的目标是什么?”
他茫然了好一会儿。目标?生活似乎早就将他的人生磨平了,父亲还在的时候,他想好好读书,让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过上好日子。父亲没有了,还钱折磨着他,他的目标变成早日还完钱。现在么,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具体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