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花朝抬起头,没口子答应,小脸写满感激欣喜。
东阳擎海五味杂陈,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贾妪在飞鸽传书禀告裴家祖孙遇袭来龙去脉,包括两人会晤过程。
其时裴花朝提及自己,这般言道:“六娘不会对他动情。”
―五八:太伶俐未必是好事
东阳擎海接到宝胜传书时,正在镇星寨附近一处分寨,与在分寨养老的东阳老夫人吃酒。
祖孙吃到酒阑,亲随上前道:“寨主,主寨递信,这是由宝胜衙门转来的,另外栖霞观也传来书信。”他把脸向后微偏,身后另有一名亲随,两人手上端了托盘,上头清一色短细竹管。
东阳擎海转目一瞧,竹管管端涂有绿漆,标示是一般事务报告,亲随已按管上暗记整理好书信次序。
他打开宝胜衙门的竹管,倒出一卷薄纸,上头写满蝇头小字,为迁就他肚里那几滴墨水,用字浅白易懂。
东阳擎海一边看一边告诉东阳老夫人,“宝胜禀告,有人要暗算我。”
“哪个鸟汉不要命?”东阳老夫人嗤声问,到底久处江湖,并不惊怪。
东阳擎海读到第二支竹管,眉头一动,蹙出几竖深深凹痕。
“海子,怎么?”
“我那位出事了。”东阳擎海把纸张递给祖母,打个手势,让呈上栖霞观的传书。
信中贾妪大致叙述韦典军行凶经过,因他扼住裴花朝咽喉要害,她顾不上掂量下手轻重,以花盆砸人。最终韦典军毙命,裴花朝受轻伤,现已赶往山寨。
贾妪又说,自己暗卫身分并未曝露,后几张书信附上裴家祖孙对话。
裴家祖孙说话文绉绉,贾妪靠前言后语拼凑意思,听不懂的“士之耽兮”等语,便听音写作“四只蛋稀”。
东阳擎海不管那不知所云的文字,读毕贾妪书信,又翻回裴家祖孙对话其中一行记录瞧。
那行记录出自裴花朝之口:“六娘不会对他动情”。
他面色阴沉。
“海子,坏消息吗?”东阳老夫人问道。
东阳擎海回神,勉强勾了勾嘴角,把笺纸拢入拳中揉作一团,“这等事自然不会有好消息。”
他含糊带过,东阳老夫人料定其中有文章,并不追问,静待他看完宝胜衙门书信。
衙门剖尸,称韦典军死前吃过燕窝乳糜,如裴花朝推测讲究衣食。他胃中还有茶渣、葱、姜和橘皮,衙门据此推测他吃煮茶,不同于如今风行的煎茶,将茶与其他调料煮食这等吃法已十分罕见。武侯寻问几家上品客店,并无韦典军下榻踪迹,倒是一家客店厨子提到自家徒弟近日受雇于私宅,东家操外地口音,因为胃口甚怪,这年头还吃煮茶,便记在心上。武侯根据线索迅速找到韦典军租赁私宅,追查同党。
东阳擎海告知书信内文,道:“祖母,我要回本寨。”
东阳老夫人颌首,“你回去吧,不亲眼瞧过那裴家娘子,你不会安心。”
东阳擎海起身要走,东阳老夫人又问:“你待如何处置裴家祖母?她仗着孙女在外揽事,这可不行。”
“软禁她,”东阳擎海道:“那老妇最好面子,我便臊她一顿。”
东阳老夫人等了几天,东阳擎海并未处置唐老夫人。
那日,她站在分寨七丈望楼,迎着山岚,越过森郁山林眺向镇星寨方向。天地无垠,由她此处翻山越岭,渡河过江,直至看不清的大地彼端,这袤广地面已俱在她孙子东阳擎海掌握。
东阳家几代经营,当镇星寨传到东阳擎海手上,家业便翻了几倍。
她清楚这个孙子还会再把现今基业翻上几翻。
东阳老夫人的贴身仆妇在旁,报上从戴妪那儿打探的消息,道:“……其实同上回差不离,大体说裴娘子侍奉寨主勤谨本份,从不卖弄逞能、作怪兴妖,是个安份人。”
“更是个聪明人。”东阳老夫人道,话属奖语,口气却少了上回评价裴花朝裁足衣那般温和。“她做海子身边人,照料起居周到便足够,太伶俐未必是好事。”
――五九:你就得睡老子床上
裴花朝又回到幼时那一年,小小身子攀在棺材边缘,含泪对着棺材里头父亲尸首。
父亲死了,再活不转。她终于明白过来,心中凄凉无比。
她由棺材边缘直起身,要找祖母,举目四望,四下灰暗,偌大堂上不见人影。
祖母不在。
她迈出脚步寻人,眨眼已来到街上,身后砰的一声,裴家的朱漆大门永远紧紧闭上。她心头掠过一种奇异的理解:自己无家可归了,再回不去自幼生长的宅院。
那么祖母呢?其它事犹可,祖母最最要紧。
裴花朝不管轻声细语的闺阁规矩,在街上逢人便问:“有没有瞧见我祖母?有没有瞧见我祖母?”
无人搭理她,她问到夜色深沉,街上两边民宅家家闭上门户,路上剩她一个孩子。
她立在昏黑街心,喉干肚饥,夜风凛冽,小小身躯佝偻着,攥紧衣襟抵御寒冷。
民宅里,金黄色灯火和饭菜香气从窗户暖暖送将出来,屋里老小欢声笑语、碗箸叮当。相形之下,裴花朝自觉成了孤魂野鬼,教世界抛弃了。
转瞬她摇头,凭是如何,祖母不会丢下她,绝不会,虽然不知道老人家现在何处。
漆黑前路逐渐亮了起来,精确地说,是地上现出数十来点绿光,她定睛凝注,一群野狗狺狺低吼。
野狗,会咬人吃人……她记起乳母教诲,低呼一声,后退几步,转身拔腿快跑。
她娇生惯养,跑了一段路便上气不接下气,可后头狗吠越离越近,彷佛转瞬便能扑上她后背咬下皮肉。
忽然前方来了一群士兵,手持火炬,全副武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