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花朝扭头望去,两个女孩才只十一二岁,双手攀在窗缘探出脑袋瓜子,其中一个女孩头上还顶只小猴儿,两人一猴六只眼睛骨碌碌对着她瞧。

虽说探头窥视不合礼数,然而女孩们神情并无恶意,唯有一种率直的好奇和羡慕。

裴花朝朝她们微微一笑。

两个女孩怔住,随后两张黑眸棕脸也对着她笑。戴妪由院里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出现在她们身后。

“不得裴娘子召唤,不准近房搅扰。”她吩咐

女孩们一见戴妪,全敛去嘻笑颜色,正立认真应是。

戴妪端着盛有饭菜的托盘,带领两个女孩进屋向裴花朝见礼。两个女孩都在东阳擎海院里当差,顶着小猴儿的那位还是戴妪孙女,名叫吉吉。

“裴娘子若有事,尽管使唤院里下人,包括这两个小丫头。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要告诉老身。”戴妪道,摒退两个女孩子,将托盘饭食摆上几案。

裴花朝见戴妪送饭,方才留神时辰已近正午,寨里校场演武该当结束。东阳擎海便要回来了,她盘算重理云鬓相迎,一看几案,上头只得一人份饭菜。

“寨主出门了,老夫人找他,恐怕没几日回不来。”戴妪解释。

老夫人乃是东阳擎海祖母,在别处养老。

裴花朝刚刚历经东阳擎海彻夜放肆,听说他几日不归,直如学童得知考较自己功课的老师临时不来了。

戴妪又道:“裴娘子若是无聊,不妨唤来吉吉,让她带你在寨里逛逛。”又委婉提及院里某处是书房,乃机密重地,除开特定人士及奴仆,旁人无令不可擅入。

裴花朝一一答应,却不曾召唤过谁,大多时候都待在屋里,便是出房走动,亦只在院心打转。

她虽则无事找人,人倒来找她。

东阳擎海走后第二日,她依旧沉浸手谈,直到寝间外飘来轻唤。

“裴娘子……裴娘子……”

裴花朝由棋桌抬首,吉吉推开寝间房门,由巴掌大空隙望来。

她和颜问道:“吉吉有事?”

吉吉得了她搭理,把门推得更开,伸着脖子把脑袋瓜子钻进寝间。

“裴娘子可会打结子?”

她棕色面庞鼻尖冒汗,虽则小心压抑,掩不尽溺水者抓住任何物事、哪怕稻草也好的渴望。

裴花朝并不便答,只问道:“吉吉为何这般问?”

“呃,有个结子坠饰――是我的,教我那小猴儿抓去弄坏了。这坠饰十分十分要紧,我很喜欢,得重打一个,越快越好。线绳有现成的,可是结子的花样无人会打。人家说裴娘子是大家闺秀,或许懂得这等细巧玩意。”

裴花朝稍稍沉吟,道:“结子打法我略懂一些,不过详细还得看是何种花样。”

吉吉喜形于色,一把推开门,“那坠饰先打同心结,接下来两只蝴蝶,唉,就是这蝴蝶难人。”她双手竖起食指比划形状,道:“蝴蝶翅膀里又有只小蝴蝶。蝴蝶下头就没花样了,只吊着比目玉佩和穗子。”

裴花朝听说,一个猜想在心中成形。她柔声道:“这么比划,虽知道花样,终究不清楚大小细节,无法断定打不打得出。那结子你若留着,可方便让我瞧瞧?”

吉吉犹豫片时,道:“你等等。”跑出去一会儿,带回坠饰。

裴花朝细听吉吉去时方向、计算她来回时间,心中益发有底。

吉吉呈上坠饰,两只蝴蝶之间断成两段结子,一只蝴蝶松脱大半,一只稀巴烂。

裴花朝因说道:“这结我会打,不过吉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能能能,裴娘子你讲。”

“你得先向寨主实话实说,他的结子坠饰教小猴儿弄坏了。”

――二六:定情信物

吉吉眼睛瞪得铜铃大,好一会儿嗫嚅:“你怎地看出这是寨主物事?”

裴花朝一一指向几上结子坠饰部份,“同心结、双蝴蝶结、比目玉佩坠饰,全属男女定情象征,你还小,不大可能授受这等物事。”

她续道:“你又说这结子坠饰十分要紧,很喜欢它,但它坏了,并无半分伤心,只盼赶紧重打新的替换。举止间看重它不假,实无多少感情,这便像弄坏旁人物事,打算以假乱真,赶在正主回来见到它以前遮掩过去。”

吉吉张口结舌,裴花朝又说:“你能接近旁人的定情信物,想来它所摆放处不在你交好的亲友屋室,便是当差的寨主院子。若是亲友,你们两下里沾亲带故,并且戴妪在寨里颇有地位吧?”

吉吉听她分析已是一愣一愣,便老实道:“嗯,我祖母管寨主居所,寨里妇人也听她的。”

“这便是了,你靠山这般硬,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更不好太计较。但你弄坏结子非常惶恐,极之忌惮开罪它主人,它的正主不是寨主,也难是旁人了。”

吉吉额头冒汗,裴花朝因此把辞色放得更温和,“方才你拿取坠饰,步声从这儿响向寨主书房方向,来回也差不多是由这儿跑到书房的工夫,我终于笃定。”

吉吉咕嘟咽下唾沫,道:“裴娘子,你全说中了,这坠饰本来放在寨主书房。”她手按几上,倾向裴花朝,“我刚进书房当差打扫,祖母便再三吩咐,寨主把这坠饰挂在壁上几年了,从不让人收起。这等了不得的信物,我实说弄坏了,他不抽我的筋、剥我的皮才怪。娘子,你帮我打一条吧,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怎么无人知道呢?旁人让你问我打结子,可知你找过其他人提起此事。”

“她们嘴紧,不会往外说。”吉吉忙道:“丘妪还出主意让我找你。”

裴花朝心中一动,并不争执,只道:“自然她们会保密,但一样?共还?的。你瞧,这结子和你预备替换的线绳颜色可相近?”

吉吉将结子坠饰和她一同带来的线绳对比,失色道:“我那线绳还新,这结子……显旧了……”

“是啊,东阳寨主……”裴花朝想到的是“心计重又记仇”,因料度吉吉向东阳擎海赔罪,没准连同自己这番言语传入他耳里,便道:“寨主何等英明精细人物,什么把戏谎言都满不过他,定然一眼瞧破。弄坏结子坠饰,再是大过,亦只算一条;倘若以假换真,那可就多了条‘存心欺?埂?,两事并发,情节更严重。”

一句话惊醒吉吉,她捂胸叫声“啊也”。

“你若无法决断,不如等戴妪回来,问问她主意。老人家见多识广,又熟稔寨主性情,主张一定比我们后生小辈高明。”

吉吉奇道:“你怎知我祖母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