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有大用!”韩丞也陡然变了脸,“可是你放走了萧驰野,坏了我的局,你就再也没有用处了,他也没有用处了!你若是还想要他的命,就下来给我磕头认错!跪地高喊三声爹,我就留他一命,也留你一命!”

沈泽川跨出步,说:“成交!”

“放屁!”齐惠连从泥水里抬起头,他抹掉污秽,爬起身,盯着沈泽川,“我教你诗书,不是让你任人羞辱!我齐惠连连天地都不跪,你怎么可以跪他一个卑微小人?!”

铁链“哗啦”作响。

齐惠连踉跄着,在雨里高声喊道:“百年光阴如梦蝶①,我来去自由!我生这一遭,荣华富贵享过,功名利禄受过,我――”他疯癫大笑,拽着脖颈间的链子,“我笑尽天下英雄士,世间贤才高不过我!谁人能与我齐惠连一争高下?我三出渝州名满天下!我谈笑御前,指点江山的时候,韩丞啊,你在哪儿?你还是那阴沟里老鼠!”

齐惠连淋着雨,犹如酒醉。

“你们这些鼠辈,给我提鞋都不配!世家譬如天下沉疴,告诉海良宜,大周已经病入膏肓,他与我都回天无力啊!”齐惠连在笑声里狂妄地转身,对着韩丞吐了一口唾沫,说,“但是我不会认输,我今生只做帝师!兰舟啊!樊笼已破,乱世必起,先生能教你的,已经全部教完了。这烂天烂地……”

齐惠连背对着沈泽川,忽然失声哽咽。大雨浇透了他的身体,却无法浇灭他数年来高燃不歇的热血。他过去总是喊着太子,可是这一刻,他却舍不得回头看一看沈泽川。

“这烂天烂地,不如翻了它,去成就你的天地。兰舟,走吧,别回首了,先生替你扛住那四万冤魂,你不要怕,你――”他血溅雨中,仰倒在地,望着天空,喃喃着:“不要怕啊……”

惊雷暴响,沈泽川失声滑跪在地。他怔怔地,任凭大雨厮打,在那漫长的寂静里,那伪装都被撕成了碎片,终于发出了这六年里第一声绝望咆哮。通红的眼里已无理智,他握住仰山雪,猛然拔刀。

“韩丞――!”

他恨死了这天地,也恨死了这些面孔。

沈泽川撑地而起,仰山雪划破雨珠,在重围里甩出血水。他杀一个,再杀一个,他迈过那些尸体,却像是被遗弃的兽。刀过咽喉,快得像是流汞,血喷洒了沈泽川半面。

他失魂落魄,那血淌过面颊像泪一样。

韩丞一退再退,喝道:“杀了他!”

风中倏地雨珠破裂,一支长箭眨眼间已经到了韩丞身前。萧驰野从城墙上顺着铁链猛跃而下,踹倒人,翻手拔刀就把对方捅了个穿。他就这样顶着尸体,疾步撞开刀光,抽刀时血已浸湿了双掌。

萧驰野单臂拖回沈泽川,吹响口哨。猛展翅横扑,在混乱里啄伤了韩丞的右眼。韩丞仓皇掩面,听那城外的马蹄声阵阵,丁桃已经带人疾行而来。

“撞开门!”丁桃声嘶力竭。

禁军涌上,然而他们还没有动作,就听那城门再次发出沉闷的巨响,缓慢地被吊了起来。

费盛拖着铁链,粗喘几声,带着锦衣卫用力后退。他骂道:“操他祖宗!这么重,狗日了!侯爷――!上马就跑!”

浪淘雪襟从空隙间疾蹄奔入,杀喊声埋没了阒都。

同样杀喊声震天的边郡也在殊死搏斗,陆广白已经快要抬不动枪了,他回撤时喊着:“援军呢?!”

副将身受数刀,说:“没……没来。”

雨声鸣震,陆广白回首,看着营地的方向。

萧驰野已经上马,把沈泽川压在身前,冲破大雨疾奔向城门。

电闪雷鸣,天像是被撕出了裂口,雨没命地下。

陆广白扯掉了破旧的披风,把枪钉在了脚旁。他在风沙与暴雨里说:“打不了了。”

副将躺在沙坡边看着他。

“命运要我一生都守在这里,可这并非是我抉择的那一条路。”陆广白卸掉了带着大周印记的铠甲,他抹着脸上的风霜,眼里全是沧桑,微微自嘲地说,“黄沙淹没了我的手足,我不想再臣服于虚无的命。圣旨救不了我的兵,朝廷喂不饱我的马。”

萧驰野已经奔出阒都,背后追兵无数。他们冲着前方,像是撕扯着乌黑的雨天。

“我不愿再为此赴命。”

陆广白闭起双眼,血水沿着他的手指滴在黄沙里。他喉间滑动,终于在睁眼时带着沉郁。

沈泽川面颊上的血被冲刷,他喉间逸着悲恸的哽咽,在这狼狈的奔逃里已然抛弃了曾经俯首听命的乖顺,他们好似一把利剑,撞破了大雨。

陆广白在雨水里洗净双手,再次握起了长/枪。

他们都是被命运追逐的囚犯,他们曾经甘愿被戴上镣铐。但是暴雨冲垮了大厦,那崩塌犹如洪水一般袭来。

向前,向前!

“我要翻越那座山。”

“我将为自己一战!”

――上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①:选自《双调?夜行船?秋思》?马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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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伤痛

一连数日的雨小了, 官道上泥泞不堪。

阒都陷入一片惨白, 年轻的天琛帝忽然身亡,定都侯萧驰野联合锦衣卫同知兼北镇抚的沈泽川行刺皇帝、意图谋反的风声不胫而走, 成为阒都门窗紧闭下的窃窃私语。

因为天琛帝没有皇嗣, 所以群臣奏请太后出面主持大局。太后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再三推脱, 最终是锦衣卫指挥使韩丞三度叩谏才请出太后。

八大营重掌阒都巡防,这几日街上昼夜不休的都是巡逻队。寻常人家不敢出门, 酒街勾栏一律关门, 繁华犹如昨日前尘,阒都的朱墙琉璃瓦都在这???飨赣昀锉幌赐柿搜丈?。

海良宜在哭灵时数次昏厥, 此刻躺在床上, 一口药也喝不下。他似乎一夜白尽了头, 那双内含神光的眼眸变得黯淡无光,因为流尽了眼泪,甚至显得格外浑浊。

“老师,”孔湫垂首坐在下方, 说, “药是一定得吃的。如今天下大乱, 所有人都还等着您来再定乾坤……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海良宜眼角的泪痕没有擦尽,他目光游离着,许久后才说:“再定乾坤?泊然,我已经回天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