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生得十分突然,一行人赶到时,俞姑姑身下已淌满殷红刺目的血水,她气若游丝地靠在墙角,迷迷糊糊中听到燕怀泽的声音,便一把抓住了他,枯瘦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殿下,殿下......一定要为娘娘,报仇!”
他眉头紧锁:“俞姑姑,你且再撑一撑,郎中即刻就到。”
她眼含热泪,摇头:“有人要我死......他们害怕,怕我告诉殿下你真相。”
燕怀泽的心象是被人伸手拽下,重重一沉,他命人退避后,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这是何意?”
俞姑姑面色发灰,隐有无力回天之势,却依旧强撑精神将话说完:“娘娘.....和韩相的关系.....殿下,你、你要亲自去问......问韩相。”
“韩相?”
他一头雾水,偏偏俞姑姑失血过多,开始变得神志不清,嘴里嘟嘟囔囔的,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燕怀泽只好慢慢回想个中细节。
记忆中,第一次隐约察觉母亲和韩相之间的关系时,他尚年幼,十三四岁的年纪,慌不择路,此后用了好长一段时日才勉强接受。多年来,他也未曾怀疑过旁的事,只当二人偶然勾结,暗自苟且,最终决定替他们瞒下。
照理说,按父皇的秉性,若红杏出墙的背叛,未闹得人尽皆知的情况下,本不应一盏毒酒赐死,好歹能留一条性命,贬入冷宫。
但纯妃却是直接宣判其死刑,细细想来,当真古怪得很。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骤然萌生,他背后出了层冷汗,浑身不自觉地战栗,声音亦随之发颤,象是琵琶引人入胜的颤音:“我和阿情,究竟是不是母妃和父皇的亲生孩子?”
然而燕怀泽还未能等来回答,俞姑姑便咽了气。
......
......
急于得到一个确切答案的燕怀泽放弃乘车,快马加鞭赶往丞相府。
粘腻的汗珠遭风吹过,同面色一齐转凉。初冬的阳光洒在肩头,却丝毫半点不见暖意。
路过长街时,倏然瞥见熟悉的车轿,稍稍一愣,意识尚未反应过来,手就已兀自勒马停下。
他再三辨认,发现那的确是裴筠庭的马车。
心脏狂跳,浑身发抖的燕怀泽,此刻才像终于抓到一把延续生命的稻草,反复吐息,待冷静几分后翻身下马。
想到魂牵梦萦的姑娘,或许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燕怀泽加快脚步,正准备踏入琼玉阁内时,突然有位身着道袍的男子窜出来,伸手拦住他,笑嘻嘻地同他道:“这位公子,贫道见你印堂发黑,应已郁结于心,近日是否遇见了些许难处?
燕怀泽略微颔首,随后便要越过他上楼:“多谢,但眼下我并无闲心,告辞。”
“诶诶!”那道士继续不厌其烦地拦下他,“公子莫急着走嘛,贫道又不收你钱敢问公子是要去见心上人?想必应是单相思罢?”
燕怀泽身形微顿,将道士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仅仅是个普通且穿着破旧的道士后,蹙眉:“你想要什么?”
“唉,公子乃有缘人,贫道什么也不要,公子只消让我替你算一卦即可,耽误不了几个时辰。”
他视线朝阶梯之上望去一眼,深吸一口气:“怎么算?”
“嘿嘿。”道士乐呵乐呵地伸出手,“公子可有那位姑娘的生辰八字或信物?”
“有。”燕怀泽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裴筠庭赠予她的小物什,“她给我的礼物,算数么?”
“算的算的。”他双手接过,又道,“公子的生辰八字也请告知于我,贫道定为您守口如瓶。”
燕怀泽破天荒地耐着性子,一一照做。
大概他自己也想从中获取慰藉,探寻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吧。
“嘶。”破布衣衫的穷酸道士摩挲着下巴,将东西还给他,欲言又止,“这个嘛......”
“你尽管说。”
“既如此,我便单刀直入了,呃,在成百上千的算法中,公子与这位姑娘可谓有无数种可能,但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局分钗破镜。”
“分钗破镜呢,亦可当作判词,这词寓意不佳,字面倒说得很清楚,指二人生离死别的命运,未有善终。”
“恕我多嘴,公子还是放手的好,不必闹得太过难堪,给彼此留一些情面。”道士好言相劝,费力开解,“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①。人生在世,谁都不可能真正拥有谁。公子须知,早日看开,才能早日脱身呀。”
说罢,他摇头晃脑地离开,徒留燕怀泽一人僵立原地。
他只觉得身上冷极了,寒气钻进骨里,实在令人动弹不得,便是连一个自嘲的苦笑也无法扯出。
莫非前半生顺遂幸福的生活,正是为如今的打击作照映吗?好让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与裴筠庭之间的关系,倒真就应了那句话。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缘起时聚,缘灭时散,到最后只剩唏嘘。
人生中,唯有遗憾长存。
0118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相(下)
玉鼎在京中闲散了好些时日,无所事事的日子,数不清过了多久。
期间,原本整日将寻兄挂在嘴边的陆时逸,突然变得无比安静,同裴二小姐搞起了劳什子书院,还替他也弄了个饭碗。
他嘴上唾弃着自己游手好闲的行为,然而饭点前,陆时逸派人来告知他前去琼玉阁用膳时,玉鼎仍屁颠屁颠地赶了过去。
正因如此,他才得以遇上等待已久的另一位“有缘人”。
分钗破镜的判词是真,那些语重心长的劝慰更非假意。
随后玉鼎佯装深沉地走开,其实并未走远,而是躲在角落的小摊边上,直至孑立良久的燕怀泽失魂落魄地驾马离去。
他叹厄运专挑苦命人,也叹因果有轮回,却始终无法泄露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