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之上,旌旗动夕阳。
看到这阵仗,正在操持城中事宜的老绅领着手下和百姓迎过来。一城无主,便靠着这些地方儒绅做主支撑了。
两个老儒对着施了一揖。
“老朽是来送粮的,这些日四处交战,劳贵公看守好城内百姓,把这些粮米分发下去,足以撑到战乱平息。另外兹有皇诏一封,我已抄录在此,劳公分抄张贴在城中各处,晓谕陈民,安抚民心。”崔怀景说话的时候,粮车便一辆辆运进了城。崔怀景又从旁接过长匣,取出一张榜纸,递给老绅。
老绅忙恭请拜接过来。
“这是我一路而来遇到的流民百姓,都是各城之中失散的,”崔怀景说着,回头招了招手,“有哪位是严水城的城民?出来吧,到家了。”
崔怀景身后流民不下千人,俱冻馁疲怠。他们其中有被战乱冲散在郊野的,后听说城池被反党攻占不敢回家,徘徊四野;也有不愿为反贼所治而逃出城来的,及至出城要投奔别城,才知道这一带城池都已高扬姜党旌旗,只有躲匿荒野,十余天里食草根为生。
苍头百姓中有自己走出来的,也有从狄兵的背上颤巍巍爬下来的,百余号人相继跪到崔怀景面前给他磕头。
他们起初见到这狄人的军队,没有不避散躲逃的,是崔怀景躬自奔波费尽口舌,才把他们带回城中。
“莫跪,莫跪,都回家吧。”崔怀景挥手催他们起身,让旁边的城中百姓把他们扶走。
“恩公,”老绅向前一步说道,“不受百姓伏跪,便受草民代为一拜吧。”
说着恭敬就要行礼。
崔怀景扶阻住他,说道:“天下兴亡百姓苦,这是为官为臣的一点本分,有什么恩可言。”
“四野边郊还有不少流民,更有避不敢出的姜军逃兵,”崔怀景扶住了他,叮嘱说道,“你多派些人,把他们都找回来。”
“大老爷!大老爷!”百姓堆中有一个老汉泣不成声涕泗横流,斑鬓汗泪湿透,望着崔怀景说道,“那叛军……我儿也在里面。”
“早些年他们说的是征兵打罗国那边……”老汉拿袖子抹了把泪,而后便捂着面不再放下来了,“我儿是被抓走的……”
他这一哭,城民之中没有不想哭的。放眼而去,人群里除了身怀残缺的汉子,再见不到一个壮年男子。边疆姜家连年征兵,贫苦农家付不起免征的税目,只能眼看着家里男人被抓去极北。耕地的壮劳力没了,家里只有更穷,一年苦似一年,苦得卖地卖屋,可苦到了尽头,听到的是边疆之军造反的消息,眼见着自己家的孩子、丈夫打到家乡里来,打得自己无家无国可依。
若是真的被反了江山,他们不愿;可如今看着陈军打回来,他们又担心起家里儿郎的性命。谋反两个字,说出来就能压死他们老百姓。
“天子诏令――弃兵归降者,准卸甲归田。”崔怀景说道,“姜党的叛军也都是陈国子民,交战中弃了兵器的不杀,等战事结束,降兵们不日就能回家。”
崔怀景说着,看着远处前面部队留下的狄军已经集结好了城内所有降兵,正押着往这边过来。
“我儿肯定降……肯定降……不然就杀了,我全当没这个儿子。”那老汉擦着眼角的泪哑声说着,双目通红。
“有家是本地的吗?”崔怀景对着走到近前的几百个降兵们问道。
兵群中有一个少年汉子挤出来,手背一下下抹着眼泪,面上血泪糊成一片,他伸臂向西边一指,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我家就住在那里。”
这十余天来他日日持刀,对着的都是自己的家乡父老。
“回去吧。”崔怀景抬手对他挥了挥,人大凡有了子孙,就不忍见别家孩子受苦,这小儿的年纪看着比自己孙儿还小。
“有家在此地往长衣河一待的跟我走,我带你们回去。剩下的孩子先留在这里,战事一平就拿着路引回家。”崔怀景说着,让旁边小兵扶着自己上马,要带着兵民穿城而去。
“大老爷,那、那是我儿子!”后方兵民中有个妇人哭喊出声,从狄兵背上挣下来,拄着木棍一路往前挤。
降兵前列有个一直垂首的士兵听到声音抬头看出,沉默地站出来,低声叫了句“娘”。
那妇人跌撞过去紧抱住他,从上到下摸着他儿子,看到没有残损才止住慌心。
“我们家是宛谷的,那边也被反军占了,我们乱跑就跑到这来了。你说这是怎么了,自己人打自己人啊!”妇人抱着儿子,对着崔怀景哭诉陈情,声噎不休。
妇人找见自己的儿子,五内俱激,絮语连连。
“背上你娘跟我们走吧,下一城就是宛谷。”崔怀景对那个士兵说道。
士兵默声把身上的姜军铠服解落在地bzm,躬身背上母亲,走入队伍。
崔怀景挥手,日落黄云满城,狄兵混着流民的军队穿城向南而行。
“敢问恩公姓名!”老绅揖礼在军队之后高声问道,严水城的百姓围着老绅远望。
斜阳射目,崔怀景在马上眯眼回礼,“敝姓崔,名怀景!”
老绅听着那个姓,怔怔于原地,“贵公可是恩相之后?”
纵使老绅扬声再高,军队行进嘈杂,崔怀景在先头已经听不到了。
可城中百姓们能听到,交顾相视相问着。大陈的宰相有很多,但恩相只有一个。
老绅遥望着崔怀景远去的身影,在地上屈下双膝,拱手至于膝前,俯伏向下以头叩地,行了一个稽首之礼。
百姓们不懂礼,但跟着陆续跪倒一片,往地上磕头,道谢恩相不休。
平民少有读书知史的,年轻人多半只在演义传言中听识一个恩相名号。对他们而言,今日起这个老头就叫恩相了。
第57章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姜党铁骑踏皇城,御驾亲征
而另一边,皇城之中正准备着打一场硬仗。
崔鹄十几日前闯宫留下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此时他立于皇宫之中,一身明光铠甲,白羽鞲?x,面对着眼前这道大门。
宫门之后便是驻兵的后郊。
姜党的兵马逼城,今日就是出师之日了。
先前陈君批的十万陈兵驻都,被皇帝遣走了五万护商行运河。如今他手下只有五万人马,这一战定是以少谋多,以陈扩五万精兵战姜党十余万大军。
一战定京都,无败敌之余地。
崔鹄深呼一口气,准备开宫门入后郊,临阵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