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狼的汉子极是敬业,时不时还发出狼嗷声,左右上下配合着攻击,鼓乐亦随着战斗激化密集了擂吹动作,把姬苏瞧得身子不知不觉间往前一探再探。
不怪姬苏激动,这是活生生的古代的角抵戏啊。
观看台上的表演,应该是有情有节,有冲突结局,唯一可惜的是来的不巧,没有从头看起。
但姬苏仍肯定这曲戏和华夏古代秦汉文化里的角抵戏是一样的,不属于两两相角、以力的强弱裁定胜负的角抵竞技,而是衍化为表演既定的故事内容的戏剧表演。
要知道,华夏戏剧史家把秦朝的《东海黄公》视为中国戏曲的雏型,把百戏集演视为孕育中国戏曲的摇篮。
而今自己竟然有幸得见此类戏曲,姬苏怎么不激动?
就在姬苏越来越往楼梯外探身,一只大手突然横伸出来按住姬苏胸口把他按回了于淳廷怀里。
姬苏一别头,瞬间激情冷却回了魂。
武帝不知何时站在下首,淡声道:“听说已经订好房间,先进房,隔了窗亦能赏百戏。”
这一行客人年纪小的打扮穿着富贵,披风的皮毛油光水亮不见一丝杂色,毛厚且长,可见出身不凡;身边的护卫们亦高大头马,竟是比京城兵马司那些武将们都还要高大,气势嚇人。不想这后头突然挤上来的客人更比一行人气势威武,只眼神一扫便叫人双腿忍不住发颤,小二极是有眼色,一路抓着扶手木栏稳住身子步伐,一面自然而然垂头请这后来居上的客人点菜。
武帝极其自然的让店家把案几拼到一起做了合桌,随后点了胡饼、煎饼髓饼,又点了糕环(类似油炸麻花),五味腊鹅、兔曜(羹)、烤乳猪、肥狗之和(狗肉与石耳制羹,名石耳狗肉羹)等,直把小二听得心头扑通扑通的跳:好大的手笔,好大方的客人。
然而想一下这些侍卫们的块头,便也释然。
武帝点了这些,睨一眼姬苏,又要了一份稷粥,并葵(又名冬苋菜)与地鸡(加猪肉、鸡肉邺的菌汤)。
一式三份, 主间武帝带着儿子与姬苏四个侍卫分了两桌而坐,姬庄的护卫们则去了隔壁。
这顿饭吃得略有压抑,却有乐趣,姬苏开始还放不开手脚,可管不住眼睛,老不自觉的往堂下溜,先还怕着老爹发火,不想老爹抱着他坐到窗边,把他两手架到窗棂之上,让姬苏看戏。
斗完狼的戏演完了,接着上台表演的是吞刀、吐火、幻术等,时不时便有叫好声与鼓掌声起,姬苏先还分神留意武帝的动静,渐渐入了迷,心神都叫表演牵了去,连被武帝一小口一小口喂下了一大份粳粥与好些菜与肉都不知道,直至肚子被人摸了摸才迟钝的反回头。
武帝自然的收回手,顺便递了汤给姬苏:“肚子尚软,再用些汤。”
……
姬庄在对面坐着,先还畏手畏脚,想看表演又不敢动,只能听到鼓乐声与叫好声从窗户里飘进来,直挠得他心发痒,坐立难安。
克忍了好一阵,见上菜后父皇的心思都在皇弟身上,便试探着头往窗户边歪。一边歪一边偷眼打量武帝,直至再三确认爹根本没一点要关注自己的意思才慢慢放开胆学着姬苏的样子趴到窗棂处,一边瞧戏一边吃着宫女的温柔喂食。
他们这边吃得无声看得热闹,不知何时对面两个房间进了新客,有曾于店前见过面的两个少年凑在窗边往下看了番戏,又抬起眼打量对面,看到姬庄便是一怔,随后招手唤其他人:“大皇子与二皇子在对面。”
坐于几前的四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女听了都纷纷拥近来,好奇的探出头打量着问:“在哪里?在哪里?”
大胤男女大防不严厉,年轻女子可以随意外出,但女子地位并不见高,真正出来行商做生意的女子不多,世家子女自幼形成一个圈子,大了便多为联姻嫁娶,故而世家盘根错节,几乎多少都沾亲带故,形成一张蛛丝大网。
武帝喂着儿子,凤眼不经心的往这边一扫。
他这一眼极是淡漠又看似并不经意,然而叫对上的少年少女们都不由自主浑身一僵。呆滞了一阵纷纷退回几前。另一个身如修竹面如冠玉的十六七岁少年更是惨白了一张脸,扯着另外两个少年离开窗户。
“方才那人真可怕,眼神竟然如冰刃般,只瞧了一眼我便觉得身上发冷。”
“江七郎这是怎的了?”
“江七郎,莫不是吓到了?”
“太吓人了,那人是甚么人?”
“光被那人吓着了,吾竟未瞧清二皇子长甚模样。”
“七郎可好些?要不要去就医?”
……这房间的少年少女们七嘴八舌说话,隔壁房间的窗边同样有一个青年并一个少年探身往外看,看到了姬家兄弟并抱着姬苏的武帝。
连六郎连锐一拍案几,拍得胡饼都跳了起来:“二哥,是陛下与二殿下,嗯……那旁边的小胖子,怕是大殿下吧?”
连锐话音未落,头上便招来兄长使了力气的一拍:“住嘴!不得妄议皇子,小心祸自口出!京城不比边关,处处定要小心谨慎!行差一步,汝死是事小,累及家族就悔之莫及。”
连六郎翻个白眼,揉着被兄长拍痛的地方哦了一声,又凑到窗边看向对面,然而对面看戏的看戏,喂崽的喂崽,好似全无看到他般,连锐便歇了打招呼的心思。
连二郎连锋也探头看了一眼,道:“用膳,陛下与殿下们身着便服,想是出宫顽耍,不想叫人知道身份,吾等不要冒然前去拜见,若用完膳碰上再见礼也不迟。”
他们这番话声音压得极低,按理说有着鼓乐表演及掌声,又隔了距离是听不见的,然而武帝并于淳廷及常孟人等都听在了耳里。
常孟人与晁知义举酒畅饮了一杯,压低了声音道:“连家二郎性子倒是稳重,颇有连将军之风,只是六郎性情耿直,真适合与殿下做伴读么?”
于淳廷笑道:“陛下看人,自是不会错的。有连小将军在,翻了年,殿下日日有比较,想来武艺必会精飞猛涨。”
唐山隐晦的同情的看一眼姬苏。
可怜的姬苏这会看戏终于有点儿歇了劲,正拿了筷夹了菜到碗里,递到武帝面前:“父……亲吃。”
回了宫第二日,姬苏上完课,鬼鬼祟祟抱着大盒子让郭义领着自己去了被武帝指下的小院,这院子,专门安置着姬苏的人手。姬苏寻了崔娘子,也不知与崔娘子说了甚么,出来后手上空了,脸上倒是多了笑。
很快便到了三十日,因着有大祭,宫里上下都紧张忙碌,先生们都不管姬苏了,反倒是乐正美人还依着时间过来元和殿陪伴姬苏。这日还特意携了一个小包袱,姬苏道了谢收下后,到了夜间打开来看,却是一件走线密正,做工精良的大氅。
大氅用了深紫色,衣肩处及袖口、衣摆用玄丝绣了古朴大气的兽头纹,极是精美,姬苏笑了笑,让郭义好生收起来。
这几日姬苏也慢慢想清了一点,自己是入了误区,姬武要喜欢这个女子,自然不由分说直接就升了位或立了后,偏偏要弄到自己面前来温柔小意与自己相处,怕是打的想让自己过继于她膝下的算盘。
老实讲,乐正的性子不错,很稳得住。
可就是太稳了,才二十岁啊,竟是没有一丝不愉之色,处处表现都非常的完美,这世上哪来十全十美的人呢?太完美了反而不真实了。
元日的祭祀不在皇宫,而在宗庙。宗庙建于胤城背后,北面的乘龙山上。子时初(晚上十一点钟)从宫内出发,沿途有身着全白礼服的美姿少年少女提灯照路,后有持枪背弓的银甲武将们默默守护,浩大的盛礼着装队伍向乘龙山出发。沿途有锣鼓敲,人们纷纷正装从家中酒楼里出来,在街上汇聚。
宗庙是开琢了一处悬崖峭壁建成,盘旋的石路向上,峰险路窄,捧了祭祀所用的供品等身着宽大道袍戴了礼帽的道人们行走在前,武帝领了三个儿子及两位皇叔紧随其后。
美人们夫人们及百官、家眷,以及京城的住人们,来京赶考的文人墨客侠士们密密站满了山脚,随着山顶钟鸣声响,有清越的男声仿佛巨大的山谷回响,响彻这片天空:“胤天子持文祭舞,祭诸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