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放往前冲了一步。
就在此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噼哩啪啦的古怪的声音。
作为将士,谢放对危险的直觉极强,瞬间拔刀转身便作出防姿。
谢放的眼角只来得及看到那个曾经的城府管事微微佝着的背不可思议的发出响声,在挺直中身形竟拉长了十来厘米,他的刀才劈出去,就被这个一身杀气凛冽的陈四徒手抓住了。
他踢出的腿像是踢到了比铜铁还硬的金属上,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陈四如野兽利爪似的五指扣进谢放颈脖的皮肉里,都让谢放生出了一个让他胆寒的念头:不可能。
陈四面无表情的扣着谢将军将他砸在地上。
“汝吃过的两脚羊不少,怎的?此时倒生出怜悯之心了?”
姬霆将刀扎在几上,往后靠在大高个身上:“陛下圣明,既然出手,自然是掌握汝等所犯罪行铁证。”
陈四从怀里掏出一叠细帛一抖,展开来,整个院里先还有城府令一家的抽咽哀泣,随着陈四冷冷的数落城府令与卫营将、士勾结霸占田地、迫丁为奴、肆意戕害人命、更私下勾结州府隐瞒远州铁矿,私自开采贩卖等罪行揭露而渐渐消声,到后头,谢放憋红的脸变得惨白,头上身上大量的冷汗直冒。
他还想在绝望之时为自己做一番挣扎,嚷道:“将军,这些都是无据猜测,在下并未做过这些”
“铁证早已送至陛下手中,嚷也无用。”姬霆笑起来,看向谢放的眼神又黑又幽深,仿佛在看个跳蚤。“汝可是想要再道‘汝出身毕州定县谢氏大族’?”
“大族?陛下默许,汝等才是活着的大族世家,才是贵勋门阀;陛下不许,汝等挫骨扬了灰,所谓的世家门阀,也不过是世间一抔尘土,风一吹,便如烟散。”
姬霆一字一字极为平缓清楚,听完后城府令一家及谢放都哆嗦着如同身坠冰窑。
陈四等姬霆说完,把打断的罪行念完,抓死鱼一样将谢放翻了个身极快的搜了身,摸出半块铸成鱼形的玄铁镶玉眼的鱼符半跪下举于头顶。
姬霆起身拿了符,给陈四一个示意,陈四掰开谢放的嘴,打开之前姬霆寻上门当作信用的黑盒子,里头的黑虫动了动,突然分裂出一只小如蚂蚁头的一小只,在谢放恐惧得要瞪裂的眼神中顺着他脸颊一路爬到他眼角,然后钻进了眼里。
陈四解了穴道松开手,谢放倒在地上抽搐着,不过一会儿便眼流下血泪,眼瞳失去了神彩渐渐不动。
姬霆唤道:“谢放,起来,领本将军去卫营。”
如同死人般的谢放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像俱木偶般提步往外走,姬霆领着大高个儿跟上,陈四在后头将门关上,院内很快又传来了极微细的呜咽声与呕吐咀嚼声。
容城百姓们没想到一夜睡起,天就变了。
卫城的军士们杀气腾腾开始挨家挨户进行搜查,百姓们疑惑又惶惶不安之际,一小队的十人人马,则在谢将军带领下,赶着装了绑成粽子的城府令成人的马车快马加鞭的往边城最大的驻军之地赶路。
而在未来的不等的三五日到半月内,大胤各地各处,大大小小的或无名或有名的百年勋贵高门、小众清贵耕读之家都被告官曝出各种罪行来。
每天,各地都有被处以极刑或流放往西漠的家族,而最让人忧心又恐惧的是刚刚清洗过的朝堂,在安稳了几个月后,又再一次迎来了清理。这一次,武帝似乎真的雷霆震怒,就连邑相、两王府内门下都有门客被突然上门的陛下的御令使宣读了罪行后直接幼小者斩杀,大人当场灌了毒药,赶狗似的赶去城门汇入流放大军。
接到死卫送回的消息,正震惊武帝遇刺、太子失踪的于淳大司马与邑相都忧心忡忡这消息要不要压下来,没想到这一团糟还没理个头绪,武帝突然大张旗鼓的,再次对世家大族们动起了手,出手之狠,之毒,疯狂得像是完全失去理智,令人心惊,更是胆寒。
“陛下这是疯了?他这是做甚?如此疯狂屠杀清算,上至朝堂下至乡野,这是要动摇大胤社稷安危!是亡国之象!”
于淳大司马再绷不住美须儒雅的面孔,横眉怒眼当着邑相的面拿刀劈了议事阁里的一张摆折子的长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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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胆寒(中)
大司马这举动将邑相等好几人吓了一大跳,他们本如常在议事阁里分捡着各地呈送上来的折子密信等,谁知突然有廷卫带着几个高大壮硕的黑甲卫士带来陛下加急密令封门封宫,嘱所有人原地不可轻动,也就是变相的软禁。
这些黑甲侍卫重臣们是有印象的,一开始只觉得眼熟,回想了一下,几人便忆起他们似乎是护卫帝陵与大巫的殿陵的卫士。
几人都是大吃一惊,心头生出慌乱。
尤其于淳大司马。
作为暗中认回家族并代妹将其子抚养、培养成长的姬武姬霆可靠又忠心的外戚及左臂右膀,于淳谦对姬武兄弟暗中培养的势力及兵力自觉是有一定了解的,但黑甲卫的出现,这位掌控京畿生杀的大司马才意识到,二十年时间过去,他以为的对自己无所保留的外甥们,其实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毫无保留的亲厚,他们登上了帝位,翻手云覆手雨,掌握权力后在那个位置上也如同史上的那些天子般,对他人生出了防备。
剁完长几,于淳谦因为自己这猜测心中突然生出疲惫,跌坐在长几一侧,口气不掩悲意: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国者,天下之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埶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 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 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愍、宋献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埶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 之者必将道也。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用国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三得者具 而天下归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汤武者, 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归之。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礼义 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赏贤使能以次之,爵服赏庆以申重之,时其事,轻其任, 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生民则致宽,使民则綦理,辩政令制 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有非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 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不愉者,无它故焉,道德诚明,利泽诚厚 也。乱世则不然,污漫突盗以先之,权谋倾覆以示之,俳优、侏儒、妇女之请谒以 悖之,使愚诏知,使不肖临贤,生民则致贫隘,使民则极劳苦。是故,百姓贱之如 尪,恶之如鬼,日欲司间而相与投借之,去逐之。卒有寇难之事,又望百姓之为己 死,不可得也,说无以取之焉。孔子曰:“审吾所以适人,适人之所以来我也。” 此之谓也。
伤国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以非所取于民而巧,是伤国之大灾也。 大国之主也,而好见小利,是伤国。其于声色、台榭、园囿也,愈厌而好新,是伤 国。不好修正其所以有,啖啖常欲人之有,是伤国。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权谋 倾覆之人,断事其外,若是,则权轻名辱,社稷必危,是伤国者也。大国之主也, 不隆本行,不敬旧法,而好诈故,若是,则夫朝廷群臣,亦从而成俗于不隆礼义而 好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则夫众庶百姓亦从而成俗于不隆礼义而好贪利矣。 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则地虽广,权必轻;人虽众,兵必弱;刑罚虽繁,令不 下通。夫是之谓危国,是伤国者也。”
邑相等人听了于淳大司马这番话,都惊于这位温和却在朝堂上一直保持低调、以致许多人错以为他就纯粹是个不擅言表文采的纯臣武将竟原来如此有见地识人知政的大家之能,又同时为于淳谦这番话里的意思而震惊。
这老小子也是个能人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然敢当着他们面直言不诲批骂武帝昏聩不堪,动摇国基。
他知道自己这嘴一张,声音还不小,外头守门的侍卫只怕转头就会把发生的事转诉给武帝听吧?他于淳家人丁不算兴旺,但及三代,也看着是渐渐繁荣之象了,这可是一下子就将全家人都拖着进绝境啊。
武帝一怒,只怕于淳这个姓氏都得从世上除名。他怎么就这么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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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董仲舒于《春秋繁露》云:“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