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适宜?”
武帝放下批阅奏折的笔,抬起头来看向姬苏。
他招手,唤姬苏近前,让姬苏在自己身侧坐下道:“汝是太子,这天下总归是汝的。汝贵为一国之储君,留在朕身侧学习朝事,有何不可?将来汝登大宝,元和殿自然是汝之寝殿,不过先住与后住之区别,父皇不计较,汝何需为此心烦?”
姬苏本就是带着试探的心思,听到武帝这样说,多少心里有些失望,他张嘴欲辩,武帝一侧的姬霆忽然抢先一步。
姬霆上前按住兄长肩头,眼睛却是看向姬苏的。
一对视,姬苏忍不住心头一震。
无他,实在是因为姬霆的眼神。
姬霆为帝王时意气风发,眼神凌厉;为侍卫时眼神深沉,波澜不动。而现在,因为心事揭露,又得不到回应,被压着远离喜欢的人,姬苏回京对姬霆的第一感觉就是沉默,第二感还是沉默,第三感觉,辟如现在,脸色虽然不显,可眼神却痛苦得像成了深渊,又压抑非常到绝望感的黯淡无光。
姬霆看到姬苏看着自己,勉强勾了勾嘴角。
“便依苏所言罢,兄长。再有几月,苏便成人及冠,自然是要建立太子府邸,再……再……娶妻生子……”
他说着说着,像是有些承受不住,微微塌下了宽阔的肩膀。
姬苏本不自在的移开了眼,后来又看过来,正巧看到小父低头时眼角的泛红。
姬霆是难受的,看到这样的失去了神采与生气的父亲,姬苏也是难受的,心口有些涩,有些痛,脑袋里更多是乱。
这样的气氛显然也被武帝感觉到了,他叹了口气,看着姬苏伸手取下了姬苏脸上的面具,露出藏在其后的精美绝伦的面容。
武帝一只手压在姬苏手上,一只手轻轻摸着儿子的脸,几乎是叹息的道:“阿苏确实长大了,长大了便要离开父皇,有自己之担当,有自己之家庭。
不过苏,汝即使成长,亦是为父之子,汝之所欲,朕必予之。汝之欲娶,朕必许之。汝乃父之珍宝大胤之储君,汝当值天下最好。”
“便如此罢。”
姬霆接口,声音沙哑难听。
他垂着眼,跪坐下将身体隐在兄长的身后。
“即日起便让几部选出址来,按制划出范围与苏召集天下能工巧匠建造太子府邸,落成之日便是苏及冠礼之时。此段时间,苏仍居于元和,如何?”
姬霆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为姬苏谋定主意,姬苏想不到自己轻易就能如愿,应下的同时,心底生出一股愧疚出来。
离开了武帝办公的皇极殿侧的上书房,姬苏随意走着。
他不说话,郭义也隐约感觉出殿下似乎有心事,郭义几乎贪婪的偷看着姬苏,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距离极近的接近过殿下,尤其此次东巡发生战事,郭义的心里总为姬苏担着一份忧心。
“殿下,可想去御花园走走?听闻那儿的寒梅园开得极好,正是盛景,配些小酒别有一翻趣味。”
郭义偷看了一番,发觉姬苏全无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担忧,最终忍不住出口进言。
姬苏听得寒梅二字,不知怎的便想起吴三娘子院子一角的梅花来,点点头让郭义在前头带路,往那寒梅园去了。
御花园的园子不是外头可比的,还未至垂花圆拱门,姬苏隐隐听到有人声。
他心虑莫非后宫如夫人美人们?因此停步不前,然而传入耳中的却中熟悉的小女孩声音:“摘那边那枝上,再过去一些。”
这声音说精神又不是特别精神,有些许勉强生气的意味,旁边不知哪个宫女劝道:“大公主殿下,您快回去罢,奴婢们一定摘最上之花回去入酒,您这才有些许精神便出来吹风,方夫人知晓了定要担心不已。”
姬瑶生气:“就摘一些,汝等动作快些,不叫方夫人发现不就成了?”
她不肯走,姬苏听着轻咳一声走进去,正要训姬瑶,便看到花丛当中八个宫女提篮的提篮,摘梅的摘梅,四个身形略显孔武的却是抬着软榻,姬瑶趴在榻上,身上盖着好几层的软衾羽被,像条小蚕一样堪堪从里头探出个小脑袋来,又是可爱又是好笑。
见到二皇兄姬瑶先是眼睛一亮就要爬起来行礼,然而才抬个身就痛叫一声又趴了回去。
姬苏上前:“阿瑶怎了?受了风寒还是……伤?汝一介大公主,谁敢伤汝?”
他已经不是当年被拘在深宫只作纸上谈兵的弱太子,这趟出门亲手见了血,要过人命,武人鼻子又比寻常人要尖,又经年四季的吃着药膳各种老参珍材,等走近了姬瑶便闻到了药味,仔细分辨一下,便知道是伤药。
姬瑶听到姬苏关心,心里高兴得很,就听到姬苏沉下了口气。
“可是父皇罚了汝?怎的受伤还不肯老实,这样的寒天出来摘花。汝等都是做甚的?派汝等伺候公主,便是如此伺候?还不快些送大公主回殿?”
下人们吓得连连应是,抬起姬瑶便走,哪想姬瑶抓住了兄长的大袖不肯松开,姬苏被扯动了一下,低头一看,便迎上了姬瑶泡满了眼泪的眼睛。
“二皇兄,您别生气,瑶听话。”
姬瑶长得好,捡了方夫人如雪的肌肤,眼睛又非常大,泡了眼泪的眼珠子像透明的琉璃,仰起头哀哀的看着姬苏的时候,简直可爱得直戳姬苏心窝子。
姬苏忽然就心软下来,轻轻抬手握住妹妹的手:“本殿送汝回去。”
姬瑶高兴坏了,三个皇兄,她最亲近姬苏。她记事早,隐约还能想起快五岁时在路上摔倒,这个皇兄特别镇定的让人拿水来,他抱着自己轻声的哄着,还给自己洗膝上的伤口,最后还送自己回殿。
因为自己问还能见到他吗?皇兄就经常来看她,给她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分享好吃的。
姬瑶觉得皇兄真好,就是太好了,心容易软,这样会容易被别人骗走。
姬苏哪想到走这一路自己这个妹妹脑子里居然把自己划分到了易骗人群种类,甚至开始决心作个计划要想办法保护自己。
他见过方夫人,等宫人叫御医来时姬苏看着姬瑶道:“与皇兄说说,父皇怎的罚汝了?”
姬瑶扁着嘴垂下了头,小声道:“瑶让人探听父皇行踪,父皇知晓了。对瑶道:‘太子兄长仁善,替朕罚了汝那不懂规矩之下人想借此护汝平安。然罚之轻,瑶想必不记此训,当重责以示警,勿忘兄长一片好心。’接着就让宫人给瑶行了刑,杖八杖,抄写姬氏祖训三千遍。”
姬苏听完想扶额。
他之所以处置那几个宫女,就是想先一步堵住武帝,看在自己处罚过的份上对姬瑶宽大处理,但显然大佬觉得自己还是仁义心软了,所以转个身就把姬瑶给揍了一顿。打得显然不重,但也肯定吃了痛,怕是也有让姬瑶反省之余,更记念自己的好。
姬苏只好摸着姬瑶的头发:“父皇是为着汝好,汝勿记恨父皇。”
“瑶知晓。”姬瑶反而一笑,亲亲热热的两眼放光:“父皇说等瑶伤好,便让武先生教瑶武功文先生学文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