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她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你也知道,方成彬可能要被调到总部,我和刘仁美都有机会、也都想争他的位置。如果我能当上采编部主任,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所以你要献宝。”

“对,我想证明我的基本功还在。”刘仁美能得到去北京培训的名额就甩了她一截,她不能坐以待毙。

陈越盯着她,幽幽出声:“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大的野心啊……”

于燕笑,她一个未婚未育的单身女人,如果对事业再没野心,那就真的太咸鱼了:“你少嘲讽我,我就是想当个小官,又没想当什么传媒集团的董事长。何况我都三十四了,总要为自己铺铺路。”

“你要铺的路是让自己成为董事长夫人。”

“不行,风险太大,董事长三四十还好,要是六七十了,难道不是我吃亏?”

陈越被她逗笑:“六七十不行吗?还是说你不行?你别告诉我你已经丧失了那方面的欲望。”

“……”于燕瞪他。

“意思是还有咯?什么时候?”

“看见帅哥。”

“所以你现在……”

“请你有点自知之明。”于燕觉得他前世肯定是自己的亲姐妹,毕竟能和她在公众场合聊这种话题而面不改色,甚至自然到让她有伸手揉他脸的冲动。

分别时,陈越提出送她回酒店,她拒绝,说酒店就在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融入夜色,觉得她今晚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没有探究的耐心。

于燕吃饱喝足,深夜的工作还在继续。

她先梳理合并了戴焕中的专访资料。洗完澡出来,又坐在电脑前,对收集到的关于伤医事件的信息进行必要的修正:

首先,患者的主治医生是蒋医生,并非戴焕中。患者入院以后病情出现恶化,患者母亲曾听见蒋对戴所开的医嘱提出质疑,最终执行结果未知,这有可能直接引发家属对医生治疗水平的不信任。

其次,患者并不是全程在普通病房,转入MICU后,高昂的费用加重了患者家庭经济压力。

再次,伤医地点在住院楼八楼,和七楼的过道里有多张病床不同,八楼有不少家属就睡在过道及卫生间隔壁的空平台上,可见病房极其紧张,加之病人病情危重,家属探视时间有限,担心程度不减,更容易出现不理智行为。

于燕不由得想起李母在七楼的失控,当时她周围没有病床,可见医院已经做了应急措施,疏散了病人及家属,并让保安赶到现场控制情况,虽然处理责任落在相关医护人员身上不太合理,但让警察随叫随到和寄希望于其他家属帮忙则更不现实,所以,这是否意味着医患冲突在医院经常发生?而医护人员在无法保障自身安全时,是否有义务上前处理?

她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鼻子,即使频发的医患矛盾经常让舆论一边倒,她也会要求自己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再下判断,也正因此,她下午去找院办主任时,向他申请了在门诊部和住院楼自由出入的权限。

她给的理由是要了解戴教授的工作环境和工作强度,以求更好地塑造他光辉伟岸的形象。胡主任当时刚开完会,许是忙得紧,没有立即否定她的提议。她便趁热打铁,保证自己不会影响医护工作,而且体验内容只为专访服务,对伤医事件的关注则一切以官方通报为准。胡主任这才点头同意,让秘书给她办了张临时证明。

她这些年做惯了经济人物报道,对医生这个职业的了解并不多,即使来之前做了大量准备,但意外当前,涉及人命和权威,她必须慎之又慎。

夜深了,上床睡觉前,她订了明天五点的闹钟。

时间有限,她必须利用争取来的自由,恶补之前落下的功课。

第5章 水果

副主任陈寿益在早会上宣读了科室内部的自查结果,初步判定戴焕中对患者李晓玲的病情评估到位,诊疗过程合规,不存在差错及过失。

“医务科早前已去病案室调取电子病历,相信调查结果出入不大。”陈寿益拉低话筒,语气威严而略带安抚,“医院会在上午发布情况说明,我希望大家不要私下讨论,一切以最终通报为准。”

散会后,他留下当天在事故现场的医生以及大小医护领导进行简短座谈。蒋攸宁还是坐在第二排的位置,听他说什么意外难免,绝大多数的家属还是通情达理的,不要因此闹情绪,发牢骚,无外乎又在巩固他们的职业信心。

信心是这么容易巩固的吗?

他不由得想起昨天陶钟给他发的图片,白底黑字写着一长串等式:5年本科+3年硕士+3年博士+3年规培=14年当上主治,主治+学术论文+科研课题=19年的副主任医师,5年副主任+论文+课题+经费+各项带教+N多资质=24年的主任医师,到最后,主任医师+患者一刀/当当两榔头=死了。

这等式将医生的职业规划变得具体可触,然而事实是,大多数医生的职称被卡在了中级。蒋攸宁从实习的第一天就知道,医生的医术和职称、道德也许不能成正比,但医生对患者的体谅程度一定与患者的理解力和配合度相关。可如果付出和回报是相对的,那为什么患者能挑选医生,医生却不能选择患者?遇到不想治的,治不好的,怕他找自己麻烦的,不治行不行?

“当然不行。”戴焕中曾笑着回答他,“遇到难缠的患者是概率问题,选择患者则是职业道德问题,前者考验你的意志,后者吞噬你的初心。”

“初心不会变吗?”

“会变。但高强度的工作已经替这个行业筛选掉了部分轻易变心的人,所以不变应该是常态。当然了,这种筛选是残酷和不合理的,但不能否认它的确提高了准入门槛,所以,我相信那些愿意选择医学专业并坚持从医的人,至少比别人多了一份勇气。这份勇气会帮助你理解人生而平等,也会帮助你克服趋利避害的本能,它会让你知道,当医生是快乐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变低,眼神却十分明亮。蒋攸宁起先只当他劝说和鼓励自己安心工作,但这几年下来,每当他疲倦或是遇到难事,总会试着寻找所谓的快乐在哪,而他也渐渐明白,寻找的人不止他一个。好比陶钟把那张图发给他之后,半小时后的朋友圈是可乐和黄焖鸡续命;前两天被导师骂哭的规培生,会因为被患者叫小教授而傻笑脸红;整天抱怨工资低的老赵,今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家发地瓜干:“杨老太昨天复诊,特地从老家带的,纯天然绿色食品。”

想到这些,蒋攸宁的心情就慢慢舒展。也许这些细碎的快乐在某某医生同事被患者打伤的消息面前显得那么不值一提,但快乐是丰富的,痛苦是稀有的,人总是善于从快乐中汲取克服痛苦的力量。

“蒋攸宁。”陈寿益看着这个年轻人,“我刚才说什么了?”

“过两天科室会派代表去看望戴老师。”

“还有呢?”

“做好李晓玲家属情绪安抚工作,让她尽快同意办理火葬手续。”

“……”陈寿益看他,“你倒是都听见了哈。”

护士长也好奇地看他一眼,敢情这人全程沉默,却压根没走神。

蒋攸宁喝了口水,又听陈寿益说:“除此之外,你要就上次患者家属闹事以及这次戴主任受伤的事写两份说明,下周科室开展自查自纠,主题是医患交流中存在的问题和改进技巧,你要做反思发言。”

“……”蒋攸宁点头允诺。

从会议室出来,蒋攸宁开始了上午的例行查房。戴焕中不在,他手上的病人就由科里分给其他主任医师,交接之后的查房队伍也有所调整。结束后,他正要回办公室,有护士跑来说张梅不让人进病房。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他皱眉,过去才知有晚报的记者要采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