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叹了口气:“欧林主教选择亲自教导你,他认为你在静寂之壁这么久,这已经足够让你清醒、让你戴罪立功,清洗过往的罪孽。跟我出来吧,但愿你不会让主教失望。”

她走上前几步,牵起青年牧师的手,而伊也没有抗拒。

但锁链没有解开,他仍旧是一个需要赎罪的、犯了错的牧师。但这段时间以来,在寂静中不断反思、不断回忆的伊,却依旧不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罪孽之事,他的脑海中回荡着种种交流,回荡着阿诺因的声音,也回荡着他抵达圣城、向枢机主教坦诚行径时,主教慈祥温和的眼眸之下,说出的残酷语句。

“放走异端,你会变成异端。”他道,“清除自己,也不失为对信仰的忠诚献身。”

好在,伊是一个被看重的天才。尽管按住肩膀的力道沉重不堪,他也凭借了暂时的、表面的温顺忏悔获得了饶恕。

但他还没有得到自己的饶恕。

锁链声响动不断,他被修女引导着登上阶梯,在周围白袍同僚的注视之下,在修女们静默地凝望之下,戴罪的枷锁停止了声音,他被带到两人之前。

一个是熟悉的年长之人,欧林主教,另一个则穿着鲜红的长袍,头发雪白,面容慈祥,像是永远也不会生气一样充满了亲和力。

伊站在了两人身后。

直到此刻,他才完全适应了地面的光线,并且发现欧林主教和枢机主教的关注点都不在自己身上,他向两人的目光方向望去,见到不远处的座椅,坐着一个年纪大约十几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尊贵的圣子服饰,相貌出挑,他有打理得很好的棕金色发丝,眼眸接近蓝绿色。但他的身躯……却在隐蔽的衣袖花边之下,露出手背上细微的缝合痕迹。

少年被按在椅子上,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没有感情,也没有反抗的情绪。伊沉默地旁观,听到身侧的修女低低地说了一句:“圣子大人还是这么美丽。”

圣子……?没有名字的圣子吗?

在座椅的周围,由修女们手持《圣典》、放着各种仪式所需的东西,许多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材料,还有一片金色羽毛,一截被烧毁了的权杖。

红衣主教上前几步,将手按在厚重的书籍之上,周围的光因子顷刻被狂热的调动起来,由信仰做桥梁赐予了疯狂地生长,周围的空气里响起从虚空而来般的圣歌,光华凝聚的纤细人形精灵模糊了面容,在半空中浮现。

光线折射出彩虹般的形态,一切都美好而盛大,像是一种令人向往的神迹。就在伊逐渐进入圣歌的气氛当中时,身前的欧林老师轻轻地道:“这已经是千挑百选中最好的一个了。”

伊转而看向他。

“符合天使降临的条件,只有他一个人。如果当初099没有毁在那个羽翼植入实验里……099才应该是最好的那个人选。”

正是因为那场实验,让他隐藏起来的蛇类魔物基因脱出控制,撞击的血脉冲突只能靠大量的药剂来调和,从一个近乎完美的实验品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而且瑕疵不断扩大、副作用接连跌破底线,最终才不得不选择了放弃。

他像是特意说给伊听。

“被天使拥有身躯,是他的荣耀。圣子就是这样的……”欧林的声音平静地持续着,“我们需要天使来更新书籍,来传授新的圣光术,来驱逐异端,这位即将到来的天使,是主的身边最温柔的一位,会好好对待219的躯体的。”

219。

伊望着那个跟阿诺因同样命运的少年,心中无声地想着:他也没有名字。

而且,他以后也不会有了。

“我让你过来看,是告诉你,你放走的那个人,只是承载天使的器具而已。”主教道,“他不具备令你同情的资格。”

不,不是这样。

“这些孩子都是圣廷救回来的,如果没有光明的庇护,他们早该夭折。”

这种庇护,未必比得过夭折。

“099不仅不感恩,还蛊惑实验员,私自叛逃,甚至还迷惑了你我最期待的弟子。”

伊沉默不语,他望着那个眼睛里泛着茫然的少年,这个人只比阿诺因小个两三岁。他看着圣子的肌肤渐渐透出光芒,他收敛起神情,跟随着其他人的动作俯身行礼,撩起的白袍铺落在地面上,他低下头,眼神中的光芒逐渐熄灭、愈发地黯淡,终于不得不忍耐地闭上了眼。

一道道虚幻而又切实发生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他们没有告诉我原来活着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人……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一点?”

“我叫阿诺因,不叫099,你应该叫我的名字。”

由光芒组成的巨大光翼在少年的身后展开,一道直冲云霄的光柱映亮萨利米斯的四周,在这光芒之下,任何唱诗班都比不过交响的神音,伊没有像其他人虔诚地祈祷,他公式化地行礼,听到庞大的神音不断地在教堂里回响。

身份尊贵的红衣主教谦卑地牵起少年的手,那双蓝绿色的眼眸彻底被金色的光芒覆盖,不分眼瞳和眼白的区别,金光在他的眼眶里燃烧、如燃烧他生命的两团火。

光天使任由红衣主教亲吻他的指尖,他抬起头,毫无感情的金眸望了一眼大教堂的穹顶:“艾德里安二世在哪里?”

这是教皇冕下的名字。

少年的身躯似乎被注入了无限的能量,随后,被天使降临的身躯和红衣主教便离开了此处,过了很久很久,周围跪伏的牧师和修女们才陆续起身。

伊抬起头,他的肩膀一沉,欧林主教转动着手里的银杖,询问道:“醒悟了吗?见到如此恢弘伟大的降临,总该认识到你究竟错在了哪里。”

伊看了看年长慈爱的对方,心里突突地跳动着,但他表情冷寂平淡,看起来尊敬驯顺地垂下眼帘:“是,我确实错了,老师。”

“所以,值得信赖的神祇,伟大的造物主,祂不求回报、无处不在,祂从不现身,却震慑着诸多神明。”阿诺因语调温和地继续道,“选择加入我们,不仅能生孩子,还能单性繁衍,不必求助他人。”

此刻,最沉浓的夜色早已过去,天边的光线透出一线鱼肚白。在阿诺因坚持不懈的忽悠……介绍之下,伴随着催眠术的作用,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徒也昏昏欲睡地垂下眼睛,只知道不断地认可对方的话语。

阿诺因将怀孕的男人跟其他催眠后昏睡不醒的信徒放在一起,还体贴地给他垫了一下腰。他直起身,看着眼前一众孕夫和男妈妈们,感到难办地跟身畔的凯奥斯商量:“教母,又是贪婪教母,这位伪神也太过活跃了。”

凯奥斯:“它想要窃取生育和性.爱的神职。”

窃取?阿诺因敏感地捕捉到这个特别的词汇,他转过头询问这位十拿九稳的神话生物,把对方当成一个百科全书来用:“那这两项职权原本是谁的?”

凯奥斯沉默了片刻,总不能说一开始是他的,然后很久很久之前就被他送出去了吧?掌管黑暗与混沌,以及延伸出来的反叛、阴影、夜晚……等等等等职权,都已经够让人感到疲惫了,而且越是强大,祂的失控几率就越高。

越是职权庞大繁杂的神祇,就越热衷于沉眠,让神格尽量地以一种默认状态维护世界运行规则。能够准确筛选信息、在大量的祈祷和仪式之下保持沉眠恢复能量的正神……只有喜欢热闹的拉瑟福德。

凯奥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道:“生命女神奥西菲娅?”

阿诺因望着这本百科全书半晌,轻轻质疑:“《圣典》记载,祂陨落于大黑暗时代,第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