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一名身姿雍容的贵妇款款而来。

她一眼瞧见那个倚着栏杆的少年，隐约看到他的侧脸，不禁惊讶出声：“殿下，您今日怎么得空来文渊阁？”

少年侧身回望，湛蓝的眼眸波光流转，他轻笑：“陌夫人认识我？”

陌夫人瞧清了少年容貌，后退半步，她表情瞬息间几经变换，最后不动声色道：“公子与我一位认识的朋友很像，不小心认错了，抱歉。公子是来谈生意的吧？这边请。”

“无妨。”

二人走进厢房内，在案几前相对而坐。陌夫人拢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和精巧的手镯，焚香倒茶，动作隐隐间有些拘谨，这在一位如此庞大的书斋管事人身上是很难见到的。

蔚招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此行目的，希望能合作将刚出版的《殷国奇谈》对外推广，他作为江阴蔚家小公子，可以负责筹办江阴地界的宣传签售会。

“所以，”蔚招抿了口茶，手指轻敲桌面，“我可以与作者见一面吗？”

然后再要个签名什么的。

陌夫人没想到是这方面的合作，这个所谓的签售会她闻所未闻，能够将一部作品的同好聚集在一起煮茶论道，带动作品衍生商品的销售，这个场面想想就十分令人心动。她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是换了其他的作品，陌夫人可能当即就应下开始商谈细节，可若是《殷国奇谈》……

她盈盈一笑，宽大的袖袍掩着嘴，说道：“这位作者向来不出于他人面前，蔚公子不如选其他作品如何？《俊俏郎君美娇娘》也是近日大卖之作，作者也是一名颇有身份的贵公子，想来这签售会的商业效益会更好。”

《俊俏郎君美娇娘》的作者居然是男的？蔚招十分意外，这话本中细腻如流水的情感令多少人潸然泪下，他还以为作者是女性呢……不对，重点跑偏了。

“不是《殷国奇谈》就免谈。”

“这……”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斩钉截铁不带丝毫回转余地与陌夫人商谈，她早就笑着把人撵出去了，天底下生意这么多，何苦求你这一桩？只是一来这商业模式是她首次所闻，有探寻发展的意义，二来，便是这位公子，他这张脸、这张脸……

陌夫人心里嘀咕着，说道：“蔚公子非要与作者亲自谈此事吗？这本书在我这全权委托管理，与我谈也是同样的。”

“是。”

陌夫人不肯放弃，几次试探能否换作品或者与她本人洽谈，甚至分八成利给对方，但蔚招不为所动。她纠结良久，茶水都换了好几杯，最终只得行缓兵之计：“我与作者谈一谈，看他愿不愿意吧。不过我话说在前面，就算他本人愿意出面，你也肯定见不到他的长相。”陌夫人算是摸清这少年的心思了，签售会是其次，他的主要目的就是跟作者见上一面吧。

蔚招这次的笑容真心实意，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有劳陌夫人了。”

待到蔚招离去后，陌夫人手中一封信化为流光飞走，她对镜细心整理自己的着装，这才深吸一口气朝那人所在处赶去。

她步履匆匆跨过文渊斋侧门，不仅是为了这次合作或许能形成新的民间风潮，更是因为这位少年的容貌，不知为何，她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尽快向那位禀告。

陌夫人乘上坐辇，拐到数十丈的宽阔大街后笔直向前，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那高大的灰瓦红墙前，巍然屹立的数座宫殿影影绰绰，宏大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大门两侧伫立着数十位带刀侍卫，皆神色凛然姿态戒备，他们其中一人上前，陌夫人从帘后伸出纤纤玉手，递出一枚玉牌。

侍卫检查过后，恭敬地将玉牌双手奉还，那扇大门前的光影微微扭曲，禁制暂时解除。

越过殿前宽阔的广场，再穿过花团锦簇的林园，陌夫人下辇改为步行，登上数十级青石台阶，来到一座小殿前伫立静候。

这座小殿的朱门上镌镂着龙凤飞去，雕栏画栋，曲尺朵楼，朱栏彩槛，牌匾上书“宸和殿”。

日头西移，陌夫人这一等便是直到酉时。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不疾不徐。

男人一袭绣着龙纹的金袍，广袖垂地，他剑眉轻拧，脸庞犹如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金色的眼眸深邃，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他的嗓音混沌有力，透露出一股冷傲，唤了陌夫人进殿：“先进去。”

陌夫人后于他身后半步，在男人落座于紫檀书桌后跪下身，作揖道：“君上，臣有事禀告。”

“公事私事？”座上正是殷国现任国君，殷行羽，他眸中金光流转，手指在桌面轻敲，问道。

“有公也有私。”

“说私事。”殷行羽拨弄了一下桌上的鸟笼，里面有一只金羽蓝尾的小雀随他动作“啾啾”唤了两声，“已经散值了。”

陌夫人嘴角微微一抽，道：“今日未时有位公子来文渊斋，希望能与《殷国奇谈》的作者谈一桩生意。”

殷行羽皱眉道：“那便是公事了，明日再说，而且此书已在我交稿后便不再过问，如何售卖是你需要考虑的事。陌夫人，朕竟然不知，你如今已连公私都分不清吗？而且这个时辰，已经散值了。”

他将“散值”两字咬得很重。

陌夫人嘴角又是一抽，但她低着头，对方瞧不见她表情，她继续道：“这位公子与太子殿下的容貌如出一辙。”

“嘭”

鸟笼被打翻在地，笼门被撞开，小雀扑闪了两下翅膀飞出笼，倏然周身金光一闪，在殿内化作一只近一丈长的鸾鸟，金色羽毛柔软地反射着光泽，尾部渐变成蓝色，长长地缀在身后。鸾鸟许是很久没被放出来，愉快地鸣了一声，在陌夫人惊讶的声音中绕过她，从大开的殿门悠然飞出去。

殷行羽无暇顾及鸾鸟，他细细地追问，陌夫人便将事情从来到尾给他梳理了一遍。

陌夫人言毕后，殷行羽靠着椅背揉着眼窝，挥手让她退下，一个人沉思良久。

久到天色暗沉，星子点点。

一个雍容的身影披着夜色走进来，点燃了壁挂灯烛。烛火亮起，照亮了此人的脸庞，她乌发简单簪起，金眸熠熠，侧身问道：“今日公文都批完了吗？”

“……没批完。”男人声音低沉。

“为何？”

“朝会时间太长，距离散值没剩几个时辰。”

“那你就不能稍微在御书房多待一会儿吗？”

“不及时散值，怎么舒展身心迎接明日的新公务？”

殷行烛轻哼一声，举着烛火走到他身前，说：“那你在这枯坐一晚上，有好好舒展身心吗？”

殷行羽眉头紧锁，周身冷意不断，威严慑人，若是常人早就受不了跪趴在地上，但殷行烛却深知此人现在正处于一种束手无措的状态，只是面上强撑着罢了，上一次见他这番模样，还是那孩子被送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