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发现自己根本不像是在牵一个小孩，更像是在拽着一个秤砣。他一回头，见乐知时眼巴巴地望着不还处卖冰激凌的摊位。

“你又想吃冰激凌。”

乐知时立刻摇头，可没一会儿又点头，用食指和大拇指靠近比了一个手势：“一点点……”

宋煜叹了口气：“可是你感冒刚好。”

乐知时凑过去抱住宋煜的腰，仰着脸和他商量：“小煜哥哥，那我们俩分着吃不行吗？可以的吧。”

这种自问自答式的撒娇让人完全没法招架，宋煜表面上还是板着脸，一副严厉称职的好哥哥模样，但心里已经很动摇了。乐知时没有求太久，宋煜就拉着他朝那边走，嘴里还埋怨：“我的零花钱全都给你和鸽子买吃的了。”

乐知时飞快地提出补偿方案：“我把我小猪存钱罐里的钱都给你，小煜哥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宋煜没吭声，冰激凌摊的老板见他们过来，十分热情地打招呼。

“小朋友，想吃什么？够得着吗？我来帮你开吧。”

“不用。”宋煜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高了，高出这个冰柜这么多，他松开了乐知时的手，自己伸手拉开冰柜的玻璃门。里头的冰激凌五花八门，但宋煜最清楚乐知时喜欢什么牌子什么口味的冰激凌，而且他还要避免脆皮甜简这种可能会让他过敏的类型。自从乐知时来到宋家，宋煜就学会了看食物包装上的配料表，一个人悄悄在自己的房间里搜索资料，列下一个乐知时不能吃的食物清单。每次看那个清单，宋煜都觉得乐知时很可怜。

老板手机响了几声，像是谁发来了消息，他让宋煜慢慢挑，自己坐下来回复消息。

宋煜翻了半天才找到那个芝士味的冰激凌，他拿了出来，跟刚好回完消息的老板结了账。可一转身，他就慌了，本来应该在自己身后乖乖等着的乐知时忽然消失了。喷泉喷射出的水珠在空气中翻涌，阳光折射出炫目的光圈。宋煜手握着冰激凌，茫然地四处探望。

“乐知时？”他叫了几声，目光四处寻找乐知时的身影，可怎么都看不到。

宋煜的心里开始慌起来，他跑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从呼唤“乐知时”变成了“乐乐”。

“乐乐！你去哪儿了？乐乐！"

绕着喷泉中心找了一國，宋煜都没有找到乐知时的身影。他的额角渗出汗珠，感觉自己掌心的温度在一点点融化手中握着的冰激凌。公园里来往的人很多，小小的宋煜奔走在这些大人之中，路过的人几乎都被他拦住，问了个遍，最后遇到一对坐在长椅上的情侣。

“别急，小弟弟，你在找谁啊？”年轻女孩拉住他的手臂。

宋煜有些防备地看向他们，睫毛垂了垂，一开口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我弟弟，你们看到过他吗？”尽管担心和紧张，但宋煜还是表现出远超这个年龄段小孩的冷静，向他们准确地描述了乐知时的样貌，“他长得很可爱，是个混血儿，五岁，穿浅蓝色的短袖和白色的短裤，棕色的卷发。”

听他说完，女孩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身边的男生提醒道：“你可以去间问公园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用广播帮你找。”

“我们陪你去吧，别担心，可能就是走丢了。”两人带着宋煜去找广播站。一路上宋煜心里都很慌，平时的他表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早熟，遇事总是沉着，似乎没有因为什么而紧张过。可一遇到乐知时的事，他就不受控制地担心起来。他想象到很坏的情况，联想到之前看过的拐卖小孩的电影，手便攥得更紧。

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广播站，站内的工作人员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了，询问过相关信息之后便很快发布了广播。一个工作人员为他们三个倒了水，不知情的她误以为那对情侣才是走丢小孩的家属，于是上前宽慰，但女孩连忙摇头，指向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的宋煜：“这个小弟弟才是。他是走丢小孩的哥哥。”

工作人员看过去，那孩子沉默地低着头，手里还握着一支快要融化的冰激凌。

“小朋友，别担心，冰激凌都要化了，先吃吧。”她走过去，蹲到宋煜的面前，想安慰他。

宋煜抬眼望向她的眼睛，静默片刻后开口：“请问这里走丢的小孩多吗？一周会有几个？”

“这……”这个工作人员被他问得愣了愣，思索后回答，“挺多的，这个公园太大了，人流量又多。一周下来……可能有四五个。”

听罢，宋煜沉默两秒，又问：“那……找回来的有多少？”

他的问题让在场的几个大人都不约而同感到惊讶，这个工作人员回头看了看坐在广播前的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回过头，坐到宋煜身近：“小朋友，你弟弟一定能找回来的，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外面找。你就和我的同事一起在这儿等。”

听到这番话，宋煜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扭头直视她的脸，睫毛颤了颤，最后他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手里的冰激凌已经完全化掉，没有办法吃了。宋煜觉得这里面的空调开得很低，他很冷，但他不愿说话。两个陪着他的大人不断地宽慰他，但作用不大。之前同他说话的工作人员出去找乐知时了。再后来，陪同他前来的年轻情侣也走了。

广播站的门被打开过一次，宋煜很快抬起头朝门外看去，但并不是乐知时，只是另一个工作人员。

他失望地坐回去，像一株短暂复活后再度失水的植物。

宋煜忽然开始害怕起来，他控制不住地往坏的方面想，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不好的画面，其中掺杂着乐知时陪伴他度过的很多个日子，很多张属于他的可爱的笑脸。他甚至想到了乐知时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样子。

那种莫大的自责和歉疚又一次席卷而来，海浪股淹没了渺小的宋煜。

“请问这里是广播站吗？”

不过两三分钟，广播站的门又一次被打开，飘浮着的彩色氢气球穿过门轻飘飘地一拥而入，云朵一样遮蔽住视野。宋煜感觉到什么，从椅子上起来，朝门口走了两步。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氢气球的背后钻出来，朝宋煜奔来，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哥哥！”

听到乐知时带着哭腔的声音，宋煜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他身子有些僵，被乐知时撞上来抱住的一瞬间有些蒙，像是被撞出去几分心魂似的，只能愣愣地抬手回抱住他。

摸到乐知时手臂的时候，宋煜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他的脖子，然后忽然有了灵魂回落的感觉，一如和乐知时相见的第一晚，第一次在病房里听到他脱离危险的消息，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僵直如木偶的身体找回了心跳和呼吸。

他隐约听到乐知时在哭，哭着叫他。意识一点点回落，恍惚间又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抬手，原来自己也在流泪。他觉得有些丢人，连忙用手背擦掉，可还是被乐知时看到了。

“小煜哥哥。”乐知时愣了愣，像是根本没有料到宋煜会哭一样，回过神的时候又踮起脚去摸他的脸，“哥哥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

“我没哭。”宋煜捉住了他的手，转过脸不想让他看。

一旁的工作人员也松了一大口气：“太好了，小朋友找回来就好，可急坏你哥哥了。”

卖气球的中年男人左手攥着一大把气球线，右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长长地舒了口气。“哎呀，可吓死我了，一听到你们的广播我就赶紧带着这个小朋友过来了。”他脸上笑容朴实，“这孩子太逗了，听到广播之后拉着我说 “叔叔，他们在找我，乐知时是我的名字”。”

工作人员都笑起来，乐知时长得实在可爱，广播站的几个女工作人员又是给他倒水喝，又是给他糖吃，乐知时半躲在哥哥背后，但很懂礼貌地对她们鞠躬，小声说谢谢。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西垂的太阳变成蜜渍的橘色，挂在薄云里。宋煜自责的劲过去，就起了一股气，原本想独自走在前面，不搭理乐知时，可想了想又放弃，最终自己走在乐知时的后头，隔他五六步的距离。

“小煜哥哥…”乐知时停下脚步，想扭头，可被宋煜喝止住。

“不许回头。”宋煜两手插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往前走。”

乐知时委屈兮兮地呜咽一声，继续向前，但嘴没闲着：“你不要生我的气嘛，我……我下次真的记住了。”

宋煜盯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才赌气开口：“你记住什么了？”

“以后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开了。”乐知时委屈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卖气球的叔叔送给他的小鱼氢气球，看到宋煜也停下脚步，乐知时仿佛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于是试探性地朝他走了一步，见宋煜闷不吭声，便飞快地朝他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