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口气把一整包蜜饯都吃完了,当着佛子的面都吃完了。
然后端起了苦药,一勺接一勺的喂给佛子,逼着佛子吃完了所有的药汁,仿佛整个身体由内而外地散发着黄连的苦味,都不肯罢休。
佛子吃完药的时候,声音哑了点:“子宸,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苏子宸愣了愣,然后神情渐冷,渐渐生出了尖锐,脸色生出了嘲讽:“孤卑微低贱时,不曾听过有人劝解那些持刀行凶之人。可见这世间的道理就是一把欺软怕硬的刀,只会挥向软弱可欺的弱者。”
佛子一时无言。
苏子宸站起身,背对着佛子,低声说:“孤回不了头了。和尚,你早在千年前就劝孤持善心,可是孤当时没有听,此刻也不会听。你好好养病,敢掉一斤秤,地牢里那三个就得死一个。”
说罢,苏子宸离开了自己的寝宫,只是看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模样。
鹅16 9
第19章【6】和平的间章颜
苏子宸很快又回去了,他离开的时候有多痛快,回去的时候就有多么的若无其事。
那是他的寝宫,和尚都敢睡,他凭什么不敢睡。
他不仅敢睡,还敢把和尚赶下床。
重伤的佛子躺在苏子宸给他铺好床的地面上,抬眸就能看见苏子宸面朝自己的恬静睡颜。
佛子闭目念经,没过多久,身体快于意识的,先一步接住了从床上滚落的小双性。
苏子宸还在佛门古寺的时候就是这样,睡着的时候会从床上滚下来,明明闭着眼睛,鼻子却会翕动,仿佛是凭气味认人的小狗。
佛子闭目轻叹,俯身把苏子宸放回到床上,按照他的经验,苏子宸一晚上掉了一次,就不会再掉第二次,就好像有了那一个怀抱就知足了似的。
但是那是很多年前的苏子宸,不是现在的魔主。
佛子俯身撑在魔主的身上,就见魔主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含着冰冷的、轻蔑似的笑意,深邃而不见丝毫懵懂的眼眸让人无法分辨他到底原先是清醒还是装睡。
但是魔主一开口,佛子就确定苏子宸没有在装睡故意摔进他的怀里。
苏子宸刻薄道:“佛子就是这般急切投怀送抱?”
若是苏子宸还记得自己摔下床的事,一定说不出这种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
佛子默了默:“施主摔下了床,贫僧把你搬回来。”
苏子宸睁大了眼睛,眸光明亮仿佛一束光照进了深潭里:“我又不是没有自控力的孩童,你别想骗我!”
他猛地拥着被子坐起身,差点撞在佛子胸膛上。
他的话落地有声,看似笃定,实则心虚。
佛子从不说谎。
地裂前夕,苏子宸色诱佛子,佛子对他分明有情,拒绝他的时候依旧果决至极,从始至终不曾给过他丝毫缥缈的希望。
当年佛子没有骗过他,如今更不会骗他。
但苏子宸也不觉得自己会做出摔下床这么丢脸的事情。
术法通天的双性手指掐诀,一面水镜出现在他和佛子的面前,能够通过术法重现短时间内发生过的景象。
苏子宸抿着唇,表情十分严肃,定要分辨一个究竟。
水镜徐徐成型,佛子辨认出了这是什么法术,他想要拦住苏子宸。
他担忧小双性会恼羞成怒,可是苏子宸却认为佛子是心虚了。
苏子宸表面依旧沉稳,实际上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若你早早承认了,孤可以不治你的罪。”
有的小双性,分明喜欢的不得了,还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佛子心湖荡开点点涟漪,素来不为所动、清净慈悲的圣僧竟也想起坏心眼,瞧一瞧这小双性恼羞成怒起来是什么模样,但这点儿痴妄的念头很快就在他垂眸颂念佛号的时候散尽了。
他自如山间清泉,松间明月,玉洁松贞,不堕凡尘。
佛子的沉默没有让苏子宸意识到危险,佛子不让他看,他偏要看,不仅要看,而且要当着佛子的面评鉴,看一看这嘴硬心狠的佛子到底还要如何狡辩。
然后,苏子宸有多确信自己不会摔下床,在看到水镜之中的自己被佛子接到的时候,就有多么的尴尬。
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
苏子宸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好在还记得面部管理,维持高深莫测的神情。
然而,苏子宸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尤其是他顾不上表现出魔主的威仪的时候。
他有一双形状和猫儿似的眼睛,只是因为这些年身处高位,渐渐笼上了暗色,越发没了曾经的澄澈即使多年之前,那些混沌的底色已经储存在眼底,每一个抬眸,每一个回首都像是求人伸出援手,将他从边缘拉回人间。只是太少的人关注他,也太少的人会去解读他罢了。
如今,他的情绪越发晦涩,越发难解,只有在他宕机的时候,才会泄出一丁点儿僧人熟悉的波动。
若是依照苏子宸入魔前的脾性,未必不会甩袖离开,不能保全颜面,多少也能避开此事,但魔主的字典里已经没有逃避了。
他是魔主,太阳都应该围绕着他转,整个世界都在为他服务,他不需要保证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也不需要让自己的脚步踏在正轨上,因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所有人都会把轨道铺在他的脚下。
苏子宸会愣怔,仅仅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特殊的。
但他的表情空白也只有短短的一会儿,转眼间,苏子宸抽去发带,三千青丝垂落,眯眼轻笑,嗓音轻柔,如情人耳语。
“和尚,孤的身体够软吗?为何你都不敢看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