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复仇,想重铸河山,想再去母亲的墓前说一说话,想告诉她,他很想她,还有就是他后来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很好,可惜自己却不够好,所以她才会离开他。
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的末路,蛊毒发作一日烈性过一日,若是一直未能解除,不知那种蚀骨灼肤之痛他还能承受多久;夺嫡上位一旦失败,跑不脱落个身首异处的结局;要不就是有朝一日,终究还是死在战场之上。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他似乎都能坦然面对,毕竟自己从来孑然一身,生死有命,他早已看开。
只是心里还有处碰不得的软穴,她离开京州时自己没有去相送,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在亲眼看到她离开时,是不是还能克制住,就那样放手让她走掉。他总是告诫自己,然后开始慢慢学着理解和尊重,从爱以占有到爱以成全,或许他感动的只有自己。
躺在病榻上发梦的时候,他偶尔能在梦里见到她,却只是一个背影,她孤身行走在风雪里,不论他如何呼唤都不曾回头,惊醒后他会一遍遍告诉自己,放手让她走,他没有做错。
只是还会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想再看她一眼,哪怕仅仅是远远地瞧上一眼也好,他后悔没有和她好好告别,那天他难过到了极点,到底还是有几分负气,如果早知道那次真的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他或许不会说那些,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大概什么都不会说,他只想抱抱她,或许就够了。
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尽喉咙里,他下意识吞咽几口,只觉满口充斥着血腥之气,军中多年养成的意识瞬间苏醒,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一手死死攥住那人的手腕,另一手则一把掐住那人喉咙。
南漪没想到他会突然清醒,一下子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原来病虎犹有三分刚猛,她被掐住了喉咙,喊不出声,只能用另一只手连忙拍打他。
湛冲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待朦胧看清了眼前人,倏地惊呆了,慌忙松开了手。
南漪捧着脖子咳嗽几声,怨怼的瞅着他,也不说话。
他挣扎着用手肘勉强撑起身来,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姑娘,胸口起伏有些凌乱。他曾听人说过,人在弥留之际所见幻梦,皆是平生之执念,亦或是求而不得之事物,忽而又觉得自己周身松泛起来,再不若之前那样沉重,心口也不再涩涩发疼了,这应当是回光返照之迹,看来他这回真的大限已至了。
原来濒死之时并不如何难受,只是见到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一时有些不舍人间。他挣扎着坐起来,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只怕冲散了这虚无缥缈的梦境,他暗忖自己如今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即便是虚幻的,他也不想让她见到自己邋遢的样子,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环抱住了她,还是那么温暖的人啊,他鼻子有些酸涩,忍不住感谢上苍,至少让他临死前圆了一个梦。
南漪还在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他忽然就上来抱住自己,然后听到他说你来了。
她心里酸涩不已,若是她没有及时赶来,结果一目了然,她吞了吞口水,刚想说话,却又听他说道
“我这一生有三大憾事,一是我想重铸旧山河,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不被外敌侵扰,不受内患纠缠;二是母亲因我而亡,我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我没有保护好她;再三就是你……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错,所以你不爱我,那不是你的不错,可是我还是感激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谢谢你,对不起,还有……我爱你。”说完,他缓缓收紧手臂,仿佛想把她镶嵌进身体里,他是真的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其实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只是他不确定这一片虚幻何时就消散了,所以只能捡最重要的先说出来。
南漪缓缓抬起手,抚上他的后背,眼睛发烫,她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闭着眼睛呢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都是个快死之人,何苦还要以这些哄骗你?”
南漪收紧手臂抱紧了他,偏头扎紧他的颈窝里,闻着他身上混杂着的药味和血腥之气,小声却坚定地说道,“你死不了,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几息过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可那股熟悉的香气愈发浓烈,不可忽视,他又试着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南漪?”又叫一声。
“我在。”
他想又被冷箭击中一般,倏然分开来,捏着眼前这个“幻象”的双臂仔细探看,手中玲珑的触感令他匪夷所思,“我这不是在做梦?”
她静静看着他,然后拿起他的手一口咬上去,她下了狠劲儿去咬,他感到吃痛,却没有撤手,而是任她咬着。
“疼吗?”她撒开嘴,见他手背上两条深深的牙印儿。
而他现在的注意力则被她的伤口吸引,他一把拉过她的手,见她的掌心一道极深的伤口,又见自己的佩剑扔在一旁,他是慧极之人,瞬间明白了自己口中的那股血腥之气从何而来,他一把捉起她的手,取过自己的汗巾胡乱绑起来,手竟有些发抖,有些烦躁地质问,“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南漪任他给自己包扎,一面淡淡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一直追问我关于返生香的事么?”她抽过自己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一直苦苦追寻的返生香……就是我。”
第0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交心
原来返生香是温融以其女之躯炼就的一种奇药,虽然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可南漪是百毒不侵之躯,同样的,她的血肉则可解世间百毒,这本是温融的拳拳爱女之心,可这份异禀却同样是柄双刃剑,若是被心怀叵测的人知道,对南漪来说,那将是灭顶之灾。
所以温融生前千叮万嘱,告诫南漪对此事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件事不可对任何人说,故而之前湛冲几番试探,她都没有与他说实话。可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他已经听闻返生香的传言,那么可见这件事早已不是绝对的秘密,而且谣传中的返生香竟然还成了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仙药,这更加令她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当南漪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这才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这会儿自己已觉得身上大好,原来是她以自己的血为他解毒,可她这样做,无异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整个交到他手上,一时有些呆住,心里有个亟待破土而出的猜测,可又不敢置信,在得知了一切真相之后,依然还是问着那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如果被人发现这个秘密,你知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南漪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低下头,摸了摸手掌上他的汗巾,淡淡地说,“我相信你。”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是影射出的内涵却值得探究,他那么聪明,怎么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一径追问,“你为什么要追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南漪知道他这样追问的目的,但是就是不想这么痛快的让他称心如意,“因为有群身份不明的胡人忽然袭山,蟒山已经不再安全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背靠你这棵大树好乘凉,怎么?你不会赶我走吧?”
她故意这样说,他如今已知晓了她的心思,她是那样细心谨慎的人,能跋山涉水跑过来找他,又将自己性命毫不犹豫地放进他手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一笑道,“求之不得,既然你现在是块神仙肉,那我可要守好了,谁要来敢跟我抢,我就弄死谁。”
南漪终是被他逗笑了,阴霾许久的心情此时已豁然开朗,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于是揶揄道,“燕王殿下将来回京势必克成大统,你准备怎么守护我?难不成就像武帝对阿娇那般,凭以金屋贮之?或者让我冒领个贴身医女的名头,白领你的俸禄?”
他则皱眉摇头,专注看着她说道,“武帝言而无信,本非君子,他终是没有做到少时对阿娇的承诺,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没有金屋可供藏娇,你更不是那只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陈阿娇,而我势必要登顶,若往小了说,论私心我不为别的,只为将来自己和自己的妻儿不再受制于人,我不会让你变的和我母亲一样,更不会让我们的儿女成为第二个我,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冰雪聪明,怎么听不出他这话的隐意,其实她甚至有刻意逼迫他的意思,只是因为她原先不愿面对那些,可事到如今,她想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想给自己爱一次的机会,她应该更有勇气,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其实他们都不是喜欢将承诺和情爱时常挂在嘴边的人,有些事、有些话,点到为止,彼此就已足够了解。
她扎进他的怀里,揪紧他的衣襟,梦呓似的呢喃,“你要好好爱护我,不然,我这块神仙肉可是会飞走的。”
他很自然的展臂环抱住了心爱的姑娘,“你可能一直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也是肉做的,并非刀枪不入的大罗金刚,你已经让我伤筋动骨一回了,难不成还指望有下一回?想得美!你这块神仙肉可解情毒?不如你给我治治这经久不愈的相思病。”
她被他的话逗弄的脸色凝红,更加不敢抬头,只怕被他发现,于是又往他胸口蹭了蹭,可这对他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你上来,咱俩好说话。”他用力把她往上扥了扥,暗示明显。
南漪闻言,则很快放开了他,她太了解他了,看来病重也不妨碍他在那种事情上心思活络,于是板起脸孔直直道,“有话就说,我不用上去你说话我也能听见。”
他知道自己被她戳穿了,抬手握拳挡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我这些日子病得沉重,浑身都没力气,这回真是元气伤大发了,气虚音短,就怕我说话你听不清楚。”
“既然元气伤大发了,那就什么都别惦记了,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身体养好。”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又上来扶他躺好。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是太想她,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拉住她的衣裳不放,也许是人在病中有些反常,竟也有一丝丝与她撒娇的意味,“你别走。”
她俯身坐在床沿,给他盖好了被子,又轻轻拍了拍,安抚道,“我不走,睡吧,我守着你睡。”
第0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投诚
众人惊喜地发现,自从南漪来了之后,燕王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好了,随军的太医们不得不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刮目相看,纷纷追问她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帮燕王殿下解的毒,南漪无法,只得随意说了个大路方子,太医们一个个当稀罕物似的传阅,只是大伙不明白,同样也是这些解毒疏表的药材,为何他们用了多少日子也没见殿下好转,而一到这姑娘手里就显示出了奇效,或许这姑娘还有不外传的秘方也未可知,只是医家忌讳探究彼此家传的秘药,所以大家也都歇了刨根究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