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寿宴依然是一贯的枯燥无趣,皇后今日逢喜,这满堂众人说尽了世间喜庆话,可自己亲儿却那副模样,如今连寿宴都无法亲临来为自己祝寿,又能有几分得意,她下意识看向了卫茗蕊。

太子抱恙无法亲临皇后千秋宴,便只得太子妃一人出席,卫茗蕊一袭华服,妆容一看就是精心修饰过,行止谈吐也无一丝错漏,人情练达,万事无咎。可正是因为太过完美了,有些事便会显得不同寻常。

若是感情至深的夫妻,自己的郎子沉疴日久,又有几个妻子还能打扮的光彩夺目,然后与人谈笑风生呢?

皇后先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皇帝,见其这会儿无甚异色,这里似乎除了她,没人在意太子的缺席,便状似无意道,“今日是我的喜日子,如今见到陛下和你们大家都在,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美中不足的便只有太子。”说着,眼睛就移到卫茗蕊身上,可语气听不出个什么情绪,“太子妃这些日子辛苦,亲力亲为地为太子侍疾,我心甚慰,只是太子身为储君,他的安危是社稷永固之本,日常照料还需更尽心才好,太子早日还朝,才是江山社稷之幸事。”

经皇后这样一提点,皇帝似乎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嫡长子,点头附和道,“皇后所言甚是,东宫众人切不可松懈了。”然后又转头对皇后嘀咕,“如何太子的身子还不见起色?”

皇后宽袖下的手收紧了,面上却依然一片蔼然从容,颔首道,“已见好了,只是这趟病程稍长,许是伤了元气,后头再慢慢调理就是了。”

皇帝闻言放下了才提起的心,“不若让国师去东宫看看,再为清儿炼制几丸固元的丹药。”

皇后依旧笑着,“太医院的院首如今就住在东宫,让他们自去费心好了,国师每日还要与陛下闭关论道,若因太子耽误了陛下清修,倒不好了。”

这话正中皇帝下怀,于是便从善如流了。

卫茗蕊略松开了咬紧的后槽牙,方才那一番敲打真如抽了她一记耳光,如今谁还看不出来,东宫早已今非昔比,异储怕是指日可待之事,皇帝越老越昏聩,怕是也只有皇后才会给自己的亲儿子紧抓住这个太子之位不撒手,可到底形势比人强,真要是到了临头一刀的时候,怕是任谁都会投靠后继的上位者,毕竟趋吉避凶是人之本能,她再一次忍不住看向斜处静默安坐的那个人,方才那一切都似乎对他没有半分影响,他依然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可她万万不信他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正当她脑子里胡思乱想时,却忽然听见皇后又开了口,可这一回却不是针对她,而是

“沣儿是你们几个中年岁最小的,如今也已被陛下赐了婚,只待来年再行礼,泽儿下月都又要当爹了,如今你们四个人,唯有冲儿身边连个知冷热的贴心人都还没有,今日趁着陛下也在,不若让你父皇也替你定个亲事,好早早开枝散叶,这也是你们身为皇室血脉的功德和本分。”

这下众人的目光和心思又忽然从东宫转到了一直不动如山的燕王身上,一时各有计较,又纷纷转向皇帝。

皇帝不经意的问道,“皇后可有称心的人选?”

皇后笑道,“确有几个还不错的,但也要看冲儿自己中意哪个?我倒是听闻王太傅的嫡孙女才貌双全,素有德行,是个坐得稳、拿得住的,不过这事还是得依陛下和冲儿的意思。”

皇帝摆摆手,“冲儿的年岁确实该成婚了,再蹉跎不得,这种事皇后来决定便是。”

这燕王本人还没说话,帝后二人一唱一和地就几乎把燕王的婚事敲定了,先抛开燕王本身的意思,皇后这属意的人选就值得令人探究,王太傅年岁已高,本来已过了致仕的年岁,只因其曾是东宫开蒙的恩师,颇得太子信任,如今虽早已不问世事,可也一直默许他白占着太傅的头衔,平日里偶尔跑几趟太学,只当他也尽了本分。

众人虽然对老太傅的孙女一无所知,可大都了解太傅本人,若燕王得了出自于这样母家的王妃,真可谓削去了一半助力,毕竟皇子选妃,才貌德行永远都是其次,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这位王妃候选人背后的母族背景。

不过对于帝后的这种考量,自然也有其理由,毕竟燕王如今手握重兵,除了骑兵之外,金策军步兵的大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原本上意便有分权的心思,若是再给燕王配个母族实力强大的王妃,那无异于现在就直接将异储放在了台面上。

而且老太傅一向都是太子一脉,若是最后亲事真成了,那这等于给燕王眼睛里撒了把黄沙,要命不至于,可被人掣肘在所难免,毕竟再缜密之人,老虎犹有打盹的时候,日夜最难防的,唯有枕边之人。

卫茗蕊看着湛冲,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杯沿,只见他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似的样子,从容站起身来,朝帝后方向拱手慢道,“儿子不孝,又让父皇母后操心了,只是有一事还未来得及回禀,儿子确也有心成婚,只是儿子自己有中意的人选,就不劳父皇和母后操心了。”

第0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心上人

燕王这一席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惊讶不已,皇后不露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淡笑道,“你已有中意的女子?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就大,不会是为了搪塞我和你父皇故意这样说的吧?”

湛冲一笑道,“还望父皇母后原谅儿臣,儿臣之所以还没有回禀此事,是因为她一直不喜儿臣,儿臣原本打算等求得芳心后,再来求取旨意的。”

这番话说的语意诚恳,又见燕王神色自然无伪,可谁不知道燕王这些年的心思全用在领兵打仗上,自他还朝,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意欲与他联姻的世族高门,可无一例外的,全都被他拒之门外,如何到了今天,却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天命之女,究竟是哪位世家千金终于博得了眼高于顶的燕王青睐?

齐王总喜欢与他唱反调,闻言讥笑道,“照三弟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你这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了?当年名动上京的赵相之女,为你在太学专设诗台,三日连作七赋,颂尽心事,你都避而不见,伤透美人心,怎地?你这位心上人是天仙下凡不成?竟比赵相之女还动人?出身还高?你若是不满意母后看上的人选,大可直说,犯不上弄出这么个幌子假意推搪。”

这话确实点中所有人的心思,当年赵相之女那件事闹的沸沸扬扬,满上京谁人不知?那样出身名门,才貌双全,又待他真情实意的女子他都没看上,这些年也没听说他与哪家的女儿有过交集,何以帝后刚要准备给他赐婚时,才忽然冒出这么一位神秘的心上人,真不知道究竟是哪路神仙能让燕王殿下放下身段诚意求娶,而且关键在于人家竟然还没看上他。

皇帝皱眉看着他,“怎么?你要自行决定婚配人选?”

不待湛冲回答,皇后恰时插了嘴,“冲儿若是不满意王太傅的孙女,咱们还可再相看旁的,合适的姑娘多的是,倒不必为此编造这样的事。”

卫茗蕊一瞬不错目的瞪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可也只见他垂头默了一瞬,并未急于否认,这态度还用说什么呢?想必这位神秘的心上人自然是个幌子,不过是摆脱皇后掌控的借口罢了,她是了解他的,想通了关窍,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悠哉端起了酒盏浅酌了口。

可酒还未过喉,又听闻湛冲说道,“父皇母后明鉴,儿臣所说句句属实,求父皇母后成全!”

这干巴巴的直陈简直丝毫没有可信度,怕是燕王为了从这桩掣肘的婚事中顺利脱身而行的下策,他这样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让皇后将手直接伸进自己的被窝里呢。

皇帝略有些动怒,却被皇后劝下,转头又对湛冲问道,“既然你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你先说来与我们知晓。”

湛冲闻言一怔,垂目似思索了片刻才道,“启禀母后,她并非出自世家豪门,乃是一介平民之女。”

话音未落,皇帝一掌拍在案上,扬声呵斥道,“胡闹!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皇后连忙伸手替皇帝轻拂心口,直说着,“陛下!陛下别动怒!小心龙体。”

此时高台下的人们早已跪倒一片,燕王亦随之跪在了地上,泥首沉声道,“请父皇母后恕罪,儿臣并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只是情之一字,起灭亦不由我,当年儿臣回朝,母后曾亲口承诺过,儿臣的亲事将来由儿臣自己做主,如今儿臣遇到心爱的女子,只愿与她成婚,求父皇母后成全。”

若说方才帝后还有做怒质问的意思,这话一出,只见二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起来,皇帝清了清喉咙,作势冷哼一声,偏过了头,眼见一副又将难题抛到到皇后身上的态度。

皇后自是没有忘记当年自己说过的话,这一切还要从东宫与卫氏联姻说起,只因早前皇帝确实当着众臣子的面,说过将卫茗蕊许配给湛冲,虽是天子一诺,可卫氏后来早有投靠东宫之意,卫氏是河西大族,世族里人才辈出,镇守整个西南诸郡,东宫能收归卫氏,本就是双赢的局面,那时候谁还会记得皇帝酒熏后的一句戏言?

况且当初她也没有料到湛冲还能回来,因而当初不过是为了安抚他,也为了堵住一众臣子的悠悠之口,才不得不承诺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那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若他真看上哪个有威胁的高门嫡女,想搅黄一桩亲事,对她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如今湛冲竟然只是为了求娶一个平民之女而以此封她的口,想必他不过是为了不让她在自己身边安插手眼,情急之下,才弄出来这样一个“心上人”,他这种人,又怎会轻易与女子交心?

既是平民之女,毫无背景和依仗,他知道她再无理由反对,她确实也不想反对,于是对皇帝道,“陛下,当年臣妾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既然如今冲儿非那女子不娶,咱们再强拦也没甚意思,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若就依他自己的心意吧。”

皇帝自然也知晓其中隐情,这一切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本来他对这些儿女亲事并不上心理会,皇后这会儿递了梯子,他自然就势下了,不过皇帝的面子还是要顾一顾的,便又板起脸硬声道,“既然皇后同意了,那朕便勉为其难应了你,只是你毕竟身为皇子,若当真娶个寒门之女,不止你自己会受人耻笑,还会带累整个皇族的颜面,这女子可归燕王府,但最多只能封个侧妃,绝不可为正妃,你谢恩吧。”

皇帝话说到这个地步,几方都知道这话题该终止了,于是湛冲跪谢隆恩,皇后也不再续提给他娶亲之事。

皇后的千秋宴便在这样一种谈不上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出来已夜深,几人鱼贯而出,湛冲有意落后一步,不料齐王在前头故意停下了等他,他迎上去,面无表情道,“二哥有话要说?”

齐王永远是那副表情,看着他摇了摇头,叹道,“要说咱们兄弟几个,还是你最有魄力,就为了抗婚,连大活人都能现捏,啧啧。”

湛冲抄着手,依然平静淡笑,“二哥怎会如此想?”

“怎地?难道你那‘心上人’还是真的不成?当初赵芳斓你都瞧不上,难不成你这‘心上人’竟比赵芳斓还貌美?”

齐王对于女子的衡量标准永远就只有一样,那就是脸。爱是什么?美就对了。

“那就是说,如果我能找到比赵芳斓更貌美的女子,二哥就信了?”